金牌带来的热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漾了几圈涟漪后,终究缓缓平息。狼牙基地重新被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和枯燥作息所填满。朝阳依旧在口号声中升起,汗水依旧浸透作训服,高中队的怒吼依旧如同背景音般响彻训练场的每一个角落。
顾晓梦床头柜上的奖盒被收进了抽屉,那碗加了鸡腿的牛肉面也成了偶尔才会被炊事班班长想起的“特例”。她重新换上了沾满泥污的作训服,奔跑在武装越野的队伍末尾,气喘吁吁,一次次被摔倒在格斗垫上,据枪时手臂依旧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高中队骂起她来,也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功臣”而嘴下留情,甚至因为看到了她能力的上限,而对她的体能短板更加恨铁不成钢,骂得愈发凶狠直接。
“博士?!博士就你这熊样?!快点!蜗牛都比你爬得快!”
“胳膊抖什么抖!没吃饭吗?!你那脑子好使,手脚是借来的?!”
“顾晓梦!又是最后一名!加练!再不达标就给老子滚蛋!”
唾沫星子几乎天天喷到她脸上。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当她又一次落在后面,快要跑不动时,前面不会有人再刻意放慢速度等她,但总会有人在她经过时,看似随意地吼一嗓子:“坚持住!快到了!”或者在她瘫倒在地时,扔给她一瓶拧开盖的水。
当她又一次在格斗课上被摔得七荤八素,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时,对手不会手下留情,但可能会在拉她起来时,硬邦邦地快速说一句:“刚才那下,腰腹没发力。”
食堂打饭,她的餐盘里不会再有多出来的鸡腿,但打饭的炊事兵手不会抖,该有的肉块一块不会少。
晚上,信息中心或者图书馆的灯依旧常常亮到深夜。但不再只有她一个人。有时是史大凡在那里整理数据写报告,有时是耿继辉在研究新的战术队形,有时甚至是庄焱,会抱着一本厚厚的武器装备手册,皱着眉啃读,遇到不明白的术语,会极其不耐烦地、用笔敲敲桌子,问一句:“喂,这个什么意思?”
顾晓梦会从代码中抬起头,看过去,简单地解释两句。庄焱听完,通常是哼一声,表示知道了,或者继续追问几个细节,然后便不再搭理她,继续埋头苦读。
这种交流,简短,生硬,却自然而然。
“博士”这个称呼,并没有在狼牙消失。但它的意味彻底改变了。
以前,这两个字背后是好奇、探究、轻视、甚至是一丝排斥。现在,当邓振华大呼小叫地喊着“博士顾问快来看看这个!”当史大凡推着眼镜说“这个问题需要咨询博士的意见”,当高中队黑着脸说“博士留下,其他人解散”时……
这个词不再代表一个外来者,一个特殊身份,一个需要被警惕或者照顾的“关系户”。
它变成了一个代号,一个如同“鸵鸟”、“卫生员”、“老炮”一样,代表着狼牙内部一个独特技能拥有者的代号。是自己人的一种。
她依然是那个体能垫底、需要加练的菜鸟。
她依然是那个听到爆炸声会下意识僵硬的“心病”患者。
但她也是那个脑子好使、关键时刻能顶上去、值得信赖的“博士”。
这一天,战术复盘课后,高中队又一次把顾晓梦单独留了下来。队员们习以为常,各自散去。
办公室里,高中队丢给她一份厚厚的资料。
“下周丛林对抗演习,蓝军引入了新的野战时频跳电台,加密方式很怪,这是初步截获的信号样本和参数。”高中队黑着脸,语气一如既往地差,“给你两天时间,给我分析出他们的跳频规律和可能的加密算法弱点,拿出干扰方案来。有没有问题?”
顾晓梦接过资料,快速翻看了几页,眼神变得专注:“这种调制方式……有点像外军淘汰的那款‘毒蛇’的变种,但校验位做了冗余……我需要调用三号频谱分析仪和密码库的权限。”
“打报告!老子批!”高中队不耐烦地挥手,“就要结果!别跟老子扯术语!”
“是!”顾晓梦立正,抱着资料转身就走。
“等等!”高中队又叫住她。
顾晓梦回头。
高中队皱着眉,打量了她一下,硬邦邦地补充了一句:“……那什么……注意休息!别又熬得跟鬼似的!到时候上了演习掉链子,老子饶不了你!”
顾晓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大声回答:“是!明白!”
她走出办公室,脚步轻快。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训练场上,还有队员在加练,口号声此起彼伏。
图书馆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她的狼牙生活,艰苦,平凡,日复一日。
却充满了扎实的温度和沉甸甸的分量。
博士之名,不再特殊。
它已悄然融入狼牙的脉搏,成为这钢铁集体中,一个平凡而又不可或缺的音符。
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她走得踏实,也走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