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目官邸的庭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名为“守护”的厚重玻璃罩子扣住,隔绝了外面初冬的萧瑟与暗流。阳光被精心修剪过似的,只洒下恰到好处的暖意,均匀地铺在落了薄霜的枯黄草坪上。空气里残留着晨间熬煮草药的微苦气息,混合着厨房里飘出的、玖辛奈点名要的甜腻红豆汤香。一种被刻意营造的、近乎凝固的宁静。
琳坐在廊檐下的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她穿着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膝盖上摊开一本厚重的《产科护理精要》,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目光却越过书页,落在庭院中央那两个身影上。
带土盘腿坐在草坪唯一一块被阳光晒得干爽的地方。他面前摆着一堆刚从厨房“顺”来的、个头饱满的冬苹果,表皮泛着诱人的红润光泽。他手里捏着那柄琳送他的、刀身短小精悍的贴身苦无,正对着一个苹果“上下其手”。动作看似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吊儿郎当的笨拙,嘴里叼着根枯草杆,含糊不清地哼着不成调的歌。
.卡卡西喂,吊车尾,那是削皮,不是凌迟。
卡卡西的声音懒洋洋地从旁边传来。他斜倚在廊下另一根柱子旁,姿势放松得像只晒太阳的猫。崭新的《亲热天堂》摊开盖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几缕银白的发梢和线条清晰的下颌。护额随意地推在额头上,那只猩红的写眼闭着,似乎真的在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带土啰嗦!白毛狐狸懂什么艺术!
带土头也不抬地反驳,手腕却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下一刀落下时,动作骤然变得流畅、精准、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高效。锋利的刃口紧贴着果肉划过,薄如蝉翼的果皮被完整地削下,一圈圈垂落,没有一丝断裂。
琳的指尖在书页上停顿了一瞬。阳光落在带土专注的侧脸上,那块蒙着右眼的黑布边缘被镀上了一层浅金。他嘴角还叼着草杆,哼歌的调子依旧跑得离谱,可那握刀的手,那精准到毫厘的刀锋轨迹,是进骨子里的本能。
.带土喏!琳!尝尝本大爷的艺术品!
带土献宝似的将那个削得完美无瑕、光洁如瓷的苹果递到琳面前,脸上瞬间又堆满了那副熟悉的、带着点傻气的阳光笑容,仿佛刚才那冷冽的刀光只是错觉。
琳压下心头的异样,努力弯起嘴角,接过苹果,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溢开,带着冬日的冰凉。很甜。可舌尖却莫名品出了一丝……铁锈的味道。是幻觉?还是这阳光太刺眼?
野原琳谢啦,带土。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带土握着苦无的手。指关节因为刚才瞬间的发力而微微泛白。
.卡卡西切,我的呢?
卡卡西的声音从书页下闷闷地传来。
.带土想吃自己削!本大爷的刀只服务琳!
带土得意地扬起下巴,又拿起一个苹果,果皮断得七零八落。
卡卡西没再说话,只是把脸上的书往下拉了拉,露出那只闭着的写轮眼,似乎真的打算继续他的“光合作用”。
琳小口吃着苹果,目光转向厨房的方向。窗户开着,能看到玖辛奈挺着巨大的肚子,正搅拌锅里的红豆汤。玖辛奈的声音洪亮依旧,带着一种母性的、不容置疑的活力,火红的发丝在蒸汽中微微晃动。
琳下意识地调动起一丝查克拉,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温暖的腹地。
两个蓬勃的生命脉动清晰地传来。玖辛奈的,如同温暖的熔岩河;另一个小小的、却异常顽强的搏动,如同被厚厚冰层保护着的、奋力跃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充满了令人心安的活力。琳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心底那点因带土而起的寒意似乎被这生命的律动驱散了些许。
就在这时,带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扑克牌,啪地一声拍在廊下的地板上。
.带土来来来!太无聊了!玩牌玩牌!
他盘腿坐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旁边削好的苹果撞翻。
.带土输的人去给玖辛奈师母买街角那家新开的超——级酸梅糖!她念叨一早上了!
琳和卡卡西对视一眼。琳无奈地放下啃了一半的苹果和厚重的医书。卡卡西慢吞吞地坐直身体,把《亲热天堂》塞回忍具包,脸上写满了“真麻烦”。
牌局很幼稚。最简单的抽乌龟。规则简单到带土都能边玩边吹嘘自己的牌场无敌。气氛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训练场休息时那种毫无负担的吵闹。
.带土哈哈!卡卡西!你完了!这张牌我要定了!
带土兴奋地指着卡卡西手里最后一张牌,仅左眼亮得惊人。
.卡卡西白痴,那是我的。
卡卡西面无表情地抽走带土面前的一张牌,凑成一对丢出去。
.带土喂!琳!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我的牌了!
野原琳是你自己把牌举那么高的……
.带土啊啊啊!不算不算!这把重来!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三人身上,牌局在毫无营养的拌嘴中进行。琳看着带土因为输掉一张牌而夸张地捶胸顿足,听着玖辛奈在厨房里偶尔传来的、中气十足的指挥声。一种久违的、近乎麻痹的松弛感,如同温吞的水,一点点浸润了她紧绷的神经。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这个念头刚刚冒头,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奢望是危险的毒药。
就在卡卡西即将抽走带土手里最后一张牌,宣告带土成为酸梅糖“幸运儿”的瞬间——
呼——!
一阵毫无征兆的、极其猛烈的穿堂风,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刮过庭院!
哗啦! 带土面前那叠摊开的扑克牌被风猛地卷起!花花绿绿的纸片如同受惊的蝴蝶,瞬间四散纷飞!一张红心K打着旋儿,啪地贴在了卡卡西的护额上。
几乎是同一刹那!
刷!刷! 两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瞬间从原地消失!
琳的身体在意识反应之前已经做出了动作!她本能地侧身、矮肩、左手闪电般探入忍具包!指尖触到了冰冷的苦无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风来的方向——庭院东侧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顶!那里是视野盲区!
卡卡西的动作更快!他的写轮眼在风起的瞬间已然睁开!猩红的光芒在护额下爆闪!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后撤半步,右手苦无已然横在胸前,左手结印的起手式完成了半!冰冷、纯粹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切割开温暖的空气!他的目光同样死死钉在梧桐树顶的阴影里!
带土的反应……最为诡异。他没有像琳和卡卡西那样瞬间进入战斗姿态。他依旧保持着盘腿坐地的姿势,只是那只握着最后一张牌的手,猛地攥紧!扑克牌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仅剩的左眼没有看向风源,反而猛地抬起,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近乎扭曲的情绪。
风,停了。
纸牌如同失去生命的枯叶,簌簌地飘落下来,散了一地。
庭院里一片死寂。
只有梧桐树顶,几片顽强的枯叶在风停后轻轻晃了晃,证明刚才那阵风并非幻觉。
卡卡西护额下的写轮眼依旧猩红,警惕地扫视着树顶和四周,身体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琳缓缓松开握着苦无的手,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悸感让她指尖发麻。她看向带土。
带土依旧攥着那张被捏得不成形的扑克牌,低着头,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刚才那深渊般的眼神已然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和一种极力压抑的、沉重的疲惫感。仿佛刚才那阵风,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卡卡西咳……
卡卡西率先打破了死寂,他若无其事地收起苦无,拉下护额遮住写轮眼,弯腰捡起贴在自己额头的红心K,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懒散。
.卡卡西带土,你输了。酸梅糖,跑腿的活儿归你了。
他试图用任务的口吻重新锚定这失控的气氛。
带土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又堆起那副夸张的、带着点傻气的、用力过猛的笑容。
.带土哈?!不算!这绝对是天灾!不可抗力!卡卡西你这是耍赖!
他跳起来,挥舞着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牌,试图去抢卡卡西手里的红心K。
琳看着带土咋咋呼呼地追着卡卡西,看着卡卡西灵活地闪避,嘴里说着“愿赌服输,吊车尾”。阳光重新洒满庭院,纸牌散落一地,厨房里红豆汤的甜香依旧浓郁,玖辛奈的笑声隐约传来。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温馨,吵闹,带着点愚蠢的日常。
可琳站在原地,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心脏那尚未平复的狂跳,清晰地提醒着她刚才那一瞬的真实。那阵风,那两张瞬间进入杀戮状态的脸,还有带土眼中那惊鸿一瞥、深不见底的深渊……都像无形的刻痕,深深烙在这片虚假的宁静之上。
山雨欲来。 风已满楼。
她弯腰,默默地捡起脚边散落的几张扑克牌。红桃,黑桃,方片……混乱无序,如同他们此刻扑朔迷离、被无形巨手搅动的命运。温暖的阳光落在手背上,她却只感觉到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的、挥之不去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