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着隐秘的“血库”和日益精进的魔纹技艺，澹台烬的力量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增长。他的感知网络愈发灵敏，拟态纹能模拟的气息愈发逼真持久，甚至开始尝试将不同属性的血液混合，以期产生更奇特的效果。
然而，他遇到了新的瓶颈——范围和持久性。
无论是感知还是拟态，都无法超出质子府这狭小的范围。那些以鲜血绘制的魔纹，效力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衰退，最终干涸失效。他像一个被无形锁链束缚的困兽，空有利爪，却无法触及笼外的世界。
他需要一种方法，能将他的“触须”延伸出去，更稳定、更持久地锚定在外界。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轮高悬于夜空、冰冷而遥远的月亮。
魔神记忆的碎片中，有关于“镜映”与“投射”的只言片语，涉及利用星月之光承载神识或术法，进行超距感应甚至干预。但这需要极高的精神力修为和复杂的仪式，远非他现在所能企及。
但他从不缺乏将疯狂构想付诸实践的勇气。
他选择了一个月华最盛的夜晚。提前数日便开始准备：用收集到的、不同目标的血液混合特定的药粉（来自叶知禾最早那批馈赠的最后库存），在室内唯一能接收到月光照射的地面，绘制了一个极其复杂、直径约一尺的圆阵。
圆阵核心，放置着那只早已冷透的陶制暖炉。炉内，是他珍藏的、叶知禾的纸条和那柄骨刀。他希望借助与这些物品最深的情感联系，来稳定和引导这次危险的尝试。
子夜时分，月华如水，透过高窗，恰好洒落在圆阵之上。
澹台烬割破掌心，以自己的血为最后引子，滴入圆阵核心。随即，他集中起全部精神力，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猛地注入圆阵！
嗡——！
圆阵上的血纹骤然亮起，散发出妖异的暗红光芒，与银白的月辉交织纠缠，形成一种极不协调的诡异景象。放置在核心的暖炉微微震动起来，里面的纸条无风自动。
澹台烬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撕扯，仿佛要脱离躯壳，投入那圆阵之中！剧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眼前景象开始扭曲、旋转，耳边响起无数混乱的嘶鸣和低语！
他死死咬住牙，牙龈溢血，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努力将“感知”的意念投向圆阵，投向窗外的月亮！
成功了！ 但也失控了！
他的意识并未如预想般投射向远方，而是仿佛撞在了一面无形的镜子上，猛地被反射了回来！
但反射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以一种悖逆常理的方式倒逆而回！
轰！
一股完全陌生的、冰冷的、却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感知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倒灌入他的脑海！
这不是他熟悉的质子府，不是宫墙，不是街道！
他看到的是……摇晃的、温暖的光晕？是捣药声？是弥漫的、令他心安悸动的草药香？
视线极低，仿佛趴伏在地上。
然后，他看到了……他自己！
一个苍白、瘦削、眼神空洞冰冷的少年，正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支秃笔，在纸上勾画。那是他刚被叶知禾救回药庐不久时的模样！
视角猛地一转，他又“看”到了叶知禾。她正背对着这个视角，在药柜前忙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发丝垂落，脖颈纤细。
——是那只猫！叶知禾药庐里养的那只总喜欢蹭他裤脚、却被他无视的杂色貍奴！
他的意识，竟然通过这诡异的倒逆仪式，阴差阳错地暂时依附在了那只猫的身上！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他”似乎画完了什么，抬起头，目光冷漠地扫过角落——正是这只猫所在的位置。
透过猫眼，澹台烬清晰地看到了当时“自己”那双眼睛里，深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戒备、疏离，以及一丝对那温暖氛围的……茫然渴望。
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原来，在旁人眼中，当时的自己是那般模样？
原来，她每日面对的，是那样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还没等他消化这诡异的视角带来的冲击，感知再次猛地跳跃！
这一次，是深夜。透过猫眼，他看到“自己”高热昏沉地躺在榻上，叶知禾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头，换药，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她的眼泪无声滑落，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
然后，她低下头，极轻极轻地，在“他”紧蹙的眉间印下一个颤抖的、带着泪痕咸涩的吻。
“快点好起来……”她哽咽着低语，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如同惊雷，在澹台烬此刻的意识中炸响！
她……吻过他？
在他全然不知、深陷痛苦昏迷的时候？
为什么？
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他艰难维持的精神力平衡！
“噗——！”
质子府内，澹台烬本体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栽倒，地面上的圆阵光芒瞬间黯淡、碎裂，变得焦黑一片。
与貍奴的诡异连接被强行切断。
他瘫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息，眼前发黑，耳畔嗡嗡作响，灵魂仿佛都被刚才那一下抽空。
但那双染血的眼睛，却睁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屋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混乱、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陌生的绞痛。
他一直以为，是他单向地渴求着她的温暖。 他一直以为，自己之于她，或许只是怜悯和责任。
可那个吻……那个带着泪的、小心翼翼的吻……
那不是一个医者对伤患的感情。
冰冷的、计算一切的内心，第一次被一种完全无法分析、无法掌控的情绪彻底淹没。
为什么？ 凭什么？
他这样一块腐烂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顽石，凭什么得到那样纯粹的……？
“呃啊……！”
他猛地蜷缩起来，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指甲深深抠进地面，划出带血的痕迹。
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 而是因为，那轮倒逆的月光，照见了他从未敢奢望过的真相，也照见了他日益堕入黑暗的灵魂，将那丑陋的对比，赤裸裸地摊开在他眼前。
痛苦、惶恐、自厌……还有一丝微弱却顽固的、想要抓住那轮月光的疯狂念头，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撕扯。
他染血的手，颤抖着，摸索到那只滚落在一旁、已然失效的暖炉，死死地抱在怀里。
仿佛那是茫茫黑海中，唯一一块浮木。
倒逆的月光已然消失。 但某些被照见的东西，却再也无法掩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