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倒逆之月”后,澹台烬陷入了一种极其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窥见叶知禾深藏的情感,如同在他冰冷黑暗的心狱中投入一颗烧红的炭,烫得他坐立难安,滋生出一股强烈到令他恐惧的渴望与……自惭形秽。他配不上那轮明月,他的双手正在沾满污秽,他的道路通向更深的黑暗。
另一方面,力量的增长带来的掌控感又令他沉醉。感知网络反馈的信息越来越清晰,拟态纹的运用愈发纯熟,他甚至开始尝试构建更复杂的复合术法——比如,将一个微弱的“焦虑纹”和一个定向的“拟态纹”(模仿李衙内父亲麾下亲卫的气息)结合,远距离投射到李衙内卧室窗外。
反馈回来的信息显示,李衙内当夜惊梦连连,病情似乎又有反复。
这种如同神明般拨弄他人命运的感觉,拥有致命的诱惑力。
他像一株同时追逐光与暗的畸形植物,在自我撕裂中艰难地生长。
而“血源”的匮乏,始终是悬顶之剑。频繁的取血让他对血液能量的特性有了更深理解,却也让他意识到,低阶侍卫和杂役的血液,能量稀薄且杂质过多,已渐渐无法满足他日益精进的术法需求。
他需要更强、更纯的“血源”。
一个危险至极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浮现在脑海——那个曾被他以水蛭暗算过的、李衙内府上的那名侍卫头领。此人身负武艺,气息凶悍,能量波动远胜常人。若能取得他的血……
但此人警惕性极高,且常与其他侍卫一同行动,极少落单。
澹台烬决定兵行险着。
他耗费数日心血,甚至动用了少量珍藏的、得自那夜黑衣人气息模仿失败后残留的微弱能量印记,在外墙一处李府侍卫换岗时偶尔会短暂停留的阴影里,绘制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一次性的“强效惑心纹”。
此纹并非直接迷魂,而是会放大对象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情绪或欲望,使其瞬间失神。
机会在三天后到来。
那侍卫头领似乎因李衙内病情反复而心情恶劣,换岗时独自一人走在最后,在那片阴影处烦躁地顿了顿足,咒骂了一句。
就是现在!
澹台烬在室内猛地引动魔纹!
嗡!
侍卫头领身体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赤红暴怒!显然,被放大的正是他对质子乃至眼前一切事物的极端厌恶与杀意!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冲击让他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精神空白!
咻!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根细长的、顶端淬了麻痹药液的骨刺(由那柄小骨刀削磨而成),从墙洞中无声无息地电射而出,精准地划过他因暴怒而绷紧的脖颈侧面!
一击即中!骨刺迅速收回!
“谁?!”侍卫头领猛地回过神,厉声大喝,手按刀柄,惊疑不定地四下扫视!脖颈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他伸手一摸,只看到指尖一点血珠。
墙洞另一侧,澹台烬手中一个玉质的小药瓶(取自叶知禾最早送来的伤药瓶),已然接住了那顺着特制骨刺上细微血槽导引而来的、几滴殷红滚烫的血液。
成功了!
他迅速封好瓶口,心脏因冒险的成功和后怕而剧烈跳动。
那侍卫头领搜查无果,最终将疑点归咎于某种毒虫或是自己的错觉,骂骂咧咧地离去。
澹台烬握着那微温的小瓶,如同握着稀世珍宝。
他没有立刻使用这宝贵的血液,而是开始进行更周密的准备。他要利用这强者的血,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将他的“感知”真正意义上地、稳定地延伸出质子府,锚定在某个特定的、他无比渴望的目标上。
目标,毫无疑问,是叶知禾的药庐。
他需要确保她的安全,更需要……感受她的存在。那是他唯一的精神锚点。
他重新绘制了那个月光圆阵,结构更加复杂,核心放置着那瓶侍卫头领的鲜血和叶知禾的纸条。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投射意识,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于“感知”与“连接”,将目标牢牢锁定在遥远城西的那间药庐。
仪式再次启动。
月华与血光交织。
这一次,没有出现意识离体的撕裂感,也没有倒逆的错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无比的“延伸”感。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极其纤细的丝线,正以那瓶鲜血为能量源,以他的精神力为引导,穿透厚重的宫墙,越过沉睡的街巷,向着城西的方向,艰难地、一寸寸地蔓延而去。
过程缓慢得令人窒息。精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那瓶中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黯淡。
澹台烬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七窍甚至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但他依旧死死支撑着,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念。
快了……就快了……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那根丝线已经接近了城西……
就在丝线即将触及药庐范围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截然不同的、温和却异常坚韧的排斥力,突然从药庐的方向传来!
仿佛撞在了一层无形的水幕之上!
是叶知禾的药庐!那里面似乎存在着某种……净化或守护的力量?或许是常年积累的草药灵气,或许是她自身纯净气息的无意识凝聚,或许是她父亲留下的某些不起眼的辟邪之物发挥了作用!
这股力量并不强大,甚至算不上主动防御,却恰恰是澹台烬这种源于黑暗、倚靠血祭的邪术的天然克星!
噗!
澹台烬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地面上的圆阵瞬间炸裂!那瓶中的鲜血彻底蒸发!连带着作为核心的纸条也焦黑了一半!
延伸出的无形丝线骤然崩断!
反噬之力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他眼前一黑,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失败了……
不仅失败,还触动了反噬,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瘫在墙角,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视野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但在那极致的虚弱和痛苦中,他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惨烈而偏执。
他“感觉”到了。
虽然被排斥,虽然失败了,但在那根丝线崩断的前一瞬,他清晰地捕捉到了药庐的方向,甚至……再一次模糊地感知到了那个温暖的存在。
她还在那里。安然无恙。
而且,她的周围,有着能拒绝他黑暗的力量。
这认知让他痛苦,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他挣扎着爬过去,捡起那半张焦黑的纸条,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烬,贴放在心口。
茧已沸,丝方尽。 但飞蛾扑火之心,已然燎原。
他闭上眼睛,任由黑暗将吞噬。
下一次,他会找到方法。 穿透那层光明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