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烬欲

延伸感知的失败与反噬，让澹台烬沉寂了数日。

内腑如同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精神力枯竭带来的剧痛远超肉体创伤，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裂开。他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依靠着本能和那点不肯熄灭的执念硬抗。

身体虽陷入停滞，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失败的原因清晰无比——光与暗的天然相克。叶知禾及其药庐所代表的“生”与“净”，与他所行走的“死”与“秽”的道路，本质相悖。强行连接，如同冰炭同炉，唯有崩毁一途。

那么，是否存在另一种路径？

不直接触碰光明，而是……扭曲它？或者，在其周围构建一条只属于黑暗的“甬道”？

这个念头让他颤栗，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他回想起魔神记忆碎片中一些更加禁忌的知识——关于“心魔”、“执念”、“情感寄生”。这些力量并非直接源于黑暗，而是撬动生灵内心固有的阴影，从中汲取养分，防不胜防。

或许，他不需要强行突破那层净化屏障。他只需要一枚“楔子”，一枚能悄然嵌入光明之中，却能为他打开一扇后门的楔子。

而这枚“楔子”，恰恰可能来源于那净化之力本身——叶知禾对他那份深藏的、他本不配拥有的情感。

那份情感，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却也可能是最致命的突破口。因为渴望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一种可以被利用的弱点——不是她的弱点，而是他通往她的路径上的弱点。

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毁的计划逐渐成型。

他不再试图向外延伸感知，而是开始向内挖掘，挖掘自己内心那片因“倒逆之月”而照见的、名为“叶知禾”的深渊。

他重新绘制魔纹，但这一次，核心不再是别人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混合着那半张焦黑的纸条灰烬。魔纹的结构也截然不同，不再是感知或拟态，而是充满了扭曲、缠绕、汲引的意象。

他要绘制一个前所未有的——“心魇锚纹”。

此纹不向外求，而是向内扎根，以他自身的执念和渴望为土壤，以他与叶知禾之间的情感联系为通道（哪怕这联系大部分源于他的单方面渴求），试图绕过纯粹的黑暗排斥，建立一种基于“共情”或“执念共鸣”的诡异连接。

这无异于玩火自焚。将自身最脆弱的情感面主动暴露并炼入术法之中，一旦失控，反噬的将直接是他的心神根本。

但他义无反顾。

过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苦。这不再是精神力的消耗，更是情感的凌迟。

每一次绘制，他都必须将自己对那份温暖的渴望、对那个吻的战栗、对自身污秽的自厌、以及那疯狂滋长的占有欲……所有最赤裸、最滚烫、最不堪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注入血纹之中。

他常常在绘制中途因情绪冲击而崩溃，呕出鲜血，浑身痉挛。那些负面情绪被魔纹放大后又反馈回自身，几乎要将他撕裂。

幻觉开始出现。

有时会看到叶知禾对他微笑，那笑容却突然变得冰冷厌恶。有时会看到自己弄脏了她，她在他怀中化为灰烬。有时又看到另一个模糊的身影将她带走，而他只能无力地看着。

他在痛苦与狂喜、绝望与渴望的漩涡中挣扎，眼神时而清明冰冷，时而混乱疯狂。

然而，在这极致的自我折磨中，“心魇锚纹”竟真的缓缓成型。

它不像其他魔纹那样散发着明显的能量波动，而是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情绪黑洞，无声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和他的心神。

终于，在一个心神激荡至顶点的夜晚，他完成了最后一道纹路。

没有光芒大作，没有能量奔涌。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嗡……

如同琴弦被无声拨动。

他猛地捂住心口，一种奇异的感觉流遍全身——不是视觉，不是听觉，而是一种纯粹的感知。

他“感觉”到了！

极远极远处，城西的方向，那个温暖的存在，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灯塔，虽然隔着重重大雾（那层净化屏障），却清晰地与他产生了某种无法言喻的共鸣！

成功了！

并非强行突破，而是通过共鸣，让他的“存在”本身，成为了一个指向她的坐标！

虽然依旧无法清晰感知具体情形，无法传递信息，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她的状态——平稳、安宁。这就够了。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条基于自身执念构建的通道，他发现自己对“情绪”和“执念”力量的感知和运用，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质子府外，那些巡逻侍卫内心深处隐藏的恐惧、贪婪、嫉妒等负面情绪。这些情绪，仿佛成了他可以隐约感知并可能加以利用的“食粮”。

就在他初步稳固这诡异连接的第二天下午，机会送上了门。

那个曾被他取血的年轻侍卫，再次前来送饭。这一次，他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和焦急，放下饭碗时甚至不小心碰出了声响——他母亲的重病似乎有了转机，一位新来的大夫开了便宜却据说很有效的方子，他急着换岗后去抓药。

强烈的喜悦和希望的情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透过那扇无形的“心魇之门”，清晰地被澹台烬捕捉到。

几乎是本能地，澹台烬下意识地运转起“心魇锚纹”。

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如同镜子般，“映照”并微微放大了那股喜悦的情绪，然后将其反馈了回去。

那年轻侍卫正要离开，脚步却突然顿住，脸上露出一种过于灿烂的、甚至有些恍惚的笑容，仿佛巨大的幸福砸晕了他，站在原地傻笑了好几息，才猛地摇摇头，脚步轻快地几乎跑跳着离开了。

澹台烬愣住了。

他看着那侍卫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自己苍白的手指。

他刚刚……影响了他？不是通过魔纹，不是通过药物，而是直接通过……情绪？

“心魇锚纹”不仅能共鸣连接，还能……放大和反馈情绪？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防不胜防的领域，在他面前掀开了冰山一角。

烬火不仅可燎原。 如今，竟连无形的“欲”，也能为之燃料，为之所控。

他缓缓握紧手指，眼底深处，翻涌着幽暗难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