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总带着一种缠绵的阴冷。
许稚欢是在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中挣扎着醒来的。
眼皮沉得像是被雨水黏住,意识从混沌的深海艰难上浮。
床头灯晕开一小片暖黄的光,却驱不散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雨雾。
她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是管家越洋电话的显示,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心脏。
“喂?”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电话那头传来管家压抑着巨大悲恸、竭力维持平稳,却依旧破碎不堪的声音:“小姐……老爷他……在清莱出了意外……飞机坠毁……无人生还...”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锤,重重砸在许稚欢的耳膜上,然后震荡着砸进心里。
“意外……坠机……”
她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瞬间冰凉,手机几乎滑落。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她耳蜗嗡嗡作响,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不……不可能……”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像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电话那头传来管家哽咽的确认和后续的安排,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许稚欢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最后一点光湮灭。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她骤然变得粗重,却又被死死扼在喉咙里的呼吸声。
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流。
它们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深色的丝绸睡裙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心碎的痕迹。
她蜷缩起来,肩膀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无处可归的幼鸟。
眼眶和鼻尖迅速泛红,像白玉染上了胭脂,有种脆弱易碎的精致感。
明明是极致的狼狈,却透出种易碎的好看,像被雨打湿的白茉莉,蔫着,却还缀着惹人疼的亮。
泪水洗过的眼睛氤氲着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悲伤,水光潋滟,却空洞,苍白的唇被细密的贝齿紧紧咬着,留下浅浅的印痕,抑制着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呜咽。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嘶喊都更能绞紧人的心脏。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
那些温暖的、坚实的、仿佛能永远为她遮风避雨的过往,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冰棱,反复刺穿她柔软的心脏。
没了。
都没有了。
从此以后,她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了。
巨大的恐慌和孤寂如同窗外无边的夜色,瞬间将她吞没。
世界变得空旷而寒冷,她漂浮其中,无所依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一个身影如同灯塔般,在记忆的迷雾中隐约浮现。
哥哥……
温晏清。
她性情冷漠寡言的哥哥,却……对她极好。
记忆里的哥哥,看外人时眼神总是疏离的,像结着一层薄冰,可每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冰层下总会隐约流淌过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而深沉的东西。
他的好,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掌控欲,密不透风,甚至偶尔会让她感到一丝微妙的窒息。
可在此刻,在她骤然失去全世界最厚重依靠的时刻,这种带着禁锢感的“好”,却成了唯一能想象到的、可以抓住的浮木。
至少,她不是完全孤独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哥哥。
他会帮她处理这一切的,对吧?
他会像以前每一次她遇到困难时那样,沉默地、有条不紊地替她解决好所有麻烦。
这个念头生出了一点微弱的暖意,稍稍抵御了心口的冰寒。
许稚欢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力气止住眼泪。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窜上,让她更加清醒。
她必须回去。
立刻,马上。
她颤抖着手,开始查询最早一班飞往泰国的航班,然后给学院的导师和课程负责人写邮件申请紧急事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滴答的残响,像是为谁敲着最后的更漏。
天色透出一种朦胧的、死寂的灰白。
几个小时后,她坐上了前往希思罗机场的出租车。
伦敦的街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她靠在车窗上,眼睛干涩发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只剩下空茫的疲惫和刻骨的悲伤。
机场里人流如织,喧嚣嘈杂,却都仿佛与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她办理登机手续,通过安检,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精美木偶,凭借着本能完成一系列动作。
坐在候机厅冰冷的塑料座椅上,她望着巨大的玻璃窗外,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未来像眼前这片灰蒙蒙的天空,模糊不清,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一声极轻微的震动,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一颗微不足道,却涟漪暗生的石子。
她迟钝地垂下眼帘,看向屏幕。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没有署名的陌生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到极致的一句话,却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蛇,骤然缠上她脆弱的脖颈,让她在巨大的悲伤中,无端地生出一丝隐秘的战栗——
“姐姐,我来接你,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