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屏幕光映着那句没头没尾的短信,像幽暗洞穴里突然亮起的一星磷火,明明该是指引,却无端透着诡谲。
许稚欢的心脏被这行字攥紧,指尖的寒意比方才更甚。
陆屿白?
他怎么会知道?
他……来了伦敦?
纷乱的思绪被一阵由远及近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打断。
那双锃亮的皮鞋停在她低垂的视线前,她缓缓抬起头。
候机厅顶灯冷白的光线落下来,勾勒出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形。
最惹眼的是那张脸,漂亮得近乎具有欺骗性,是那种糅杂了少年清隽与桃花潋滟的绝世容颜。
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睫毛长而密,看人时湿漉漉的,仿佛漾着纯粹担忧的水光,轻易就能让人卸下心防。
那眼里盛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找到失落珍宝般的餍足。
是陆屿白。
几年不见,他褪去了少年的最后一丝青涩,轮廓愈发清晰锐利,唯有看向她时,那刻意流露出的依赖和温柔,似乎未曾改变。
“姐姐。”他开口,声音清润,带着一点微哑,像浸了温水的玉石,“我来接你回家。”
他自然地俯身,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攥得发白的手,以一种不容拒绝又极致温柔的力道,将她从冰冷的座椅上带起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接过她手边小小的行李箱拉杆,一切都发生得顺理成章。
许稚欢还沉浸在巨大的悲恸和浑噩中,像漂泊的浮萍骤然遇到了看似坚实的岸,几乎是本能地、无力地依靠了他的安排。
他的手虚虚地环着她的肩胛,引导着她穿过人群,走向机场某个僻静的通道。
他身上有淡淡的、清冽的雪松香气,试图驱散她周身的悲伤,却反而混合成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气息。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检查,直接抵达停机坪。
一架银灰色的私人飞机安静地矗立在晨曦微光中,流线型的机身泛着冷硬的光泽。
直到踏上舷梯,许稚欢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异样。
这一切……太快了,太顺了。
从他出现,到引领,再到登上这架显然早已等候多时的飞机,她就像一颗被无形线牵引的棋子,每一步都落在他预设的棋盘上。
可当她侧眸,看到陆屿白那写满担忧和疲惫的侧脸,他看起来似乎也一夜未眠,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又被巨大的悲伤和疲惫压了下去。
或许,他只是……太担心她了。
“睡一会儿吧,姐姐,”
他俯身,替她掖好毛毯的边角,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到了我叫你,一切都有我。”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妙的颤栗。
许稚欢下意识地缩了缩,低声道谢,闭上了干涩沉重的眼睛。
机身轻微地震动,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滑行,起飞。
失重感传来,她却觉得身体和灵魂都在不断下坠。
一股清冷而独特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难以名状的、仿佛某种热带白色花朵的甜腻尾调,淡淡地弥漫在空气里,将她轻柔地包裹住。
这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催着她本就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
极度的身心俱疲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终究抵不过生理上的困倦,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一片昏暗的、没有梦境的浅眠。
在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旁边一直维持着温柔守护姿态的陆屿白,缓缓地、缓缓地变了神情。
那双总是漾着水色、显得无辜而依赖的桃花眼,此刻褪尽了所有伪装,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阴暗占有欲。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缠绕过她沉睡的容颜,掠过她轻蹙的眉尖,掠过她湿润的、如同染了胭脂的眼尾,最后,久久地停留在她因干燥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瓣上。
一种近乎野蛮的占有欲骤然攫住了他。
他眼底的幽暗翻涌,如同实质的墨潮。
他极其缓慢地俯身靠近,动作轻得没有惊动一丝空气,阴影彻底笼罩住她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微凉的唇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精准地覆上了她的柔软。
起初只是极轻的碰触,仿佛在确认一件易碎品的温度,随即,那压抑的渴望便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启开她的唇齿,舌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侵入,贪婪地汲取她口中清甜的气息,那混合着她泪水微咸和属于她本身甜美的味道,几乎让他失控。
这个吻充满了阴湿的黏腻感和隐秘的掠夺性,缠绵至极,也偏执至极,像在无声地宣告某种所有权。
直到感受到她在睡梦中因缺氧而发出细微的、不适的嘤咛,他才猛地惊醒般退开,呼吸略显急促,眼底翻涌着未餍足的黑暗和一丝后怕的懊恼。
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她唇角一点暧昧的水光,眼神却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他的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个弧度,那不再是少年人的阳光,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的满足。
姐姐……
你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我身边。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话。
真好。
温晏清那个疯子只会吓到你,只有我……只有我才会这样保护你。
从此以后,你的世界,只需要有我就可以了。
别再看别人,也别再想离开。
……
“姐姐?姐姐,我们到了。”
温柔的低唤在耳边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催促。
许稚欢艰难地从并不踏实的睡梦中醒来,眼皮沉重得像是黏在了一起。
陆屿白已经站起身,恢复了那副体贴懂事的模样,正微微弯腰看着她。
她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般,骨骼缝里都透着疲惫。
在飞机上睡觉果然不舒服,她心下想着,并未深思这过度的不适感从何而来。
舱门打开,东南亚特有的、混合着湿热植物和香料气息的热风瞬间涌入,与机舱内干燥凉爽的空气碰撞,让她一阵恍惚。
陆屿白细致地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动作自然亲昵,然后虚扶着她的手臂,引她走下舷梯。
早已有黑色的轿车等候在旁。
一路无话,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现代化的机场逐渐变为富有异域风情的街道,最后驶入清莱山区,绿意愈发浓稠,空气也愈发压抑沉闷。
车最终在一处僻静肃穆的私人墓园外停下。
黑色的铁艺大门敞开着,仿佛一张沉默的巨口。
隐约的哀乐和诵经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新鲜花朵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甜腻气味。
许稚欢的心脏猛地一缩,所有伪装的平静瞬间被击碎。
她推开车门,甚至来不及等陆屿白,踉跄着朝着墓园深处那人群聚集的地方奔去。
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底只有前方那具沉重的、冰冷的棺木。
她拨开那些模糊的人影,穿着黑色礼裙的身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蝶,扑向那最终的归宿。
直到她终于扑到棺木旁,冰凉的木质触感透过指尖直刺心脏。
她扶着棺椁边缘,剧烈地喘息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静止了。
一道冰冷而极具存在感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让她裸露的皮肤泛起一阵战栗。
她泪眼朦胧地、缓缓地抬起头。
透过氤氲的水光,她看到了他。
温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