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

许稚欢的心脏骤然停跳，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几乎要震聋自己的轰鸣。

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

温晏清就站在门口，光影将他切割成明暗两面，看不清具体神情，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蛰伏在暗处的猛兽，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把钝刀，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来回磨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怀疑、恐惧、推测，在被他目光捕获的这一刻，都变成了赤裸裸的、无法掩饰的罪证。

他会怎么想？

他会发怒吗？

他会……

就在许稚欢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温晏清动了。

他并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先抬手，慢条斯理地松了松领带结，动作优雅依旧，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寻常的会议归来。

然后，他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书房。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几近于无的闷响，却像踩在许稚欢的心尖上。

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软而踉跄了一下，慌忙扶住旁边的书桌才稳住身形。

温晏清走到了她面前，目光先是落在空空如也的保险柜停留，然后缓缓移回到她惨白失措的脸上。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那蹙痕很浅，像是看到了一件稍微有些麻烦的小事。

“欢欢，”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稚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她在怀疑他撬了父亲的保险柜，拿走了机密文件，甚至可能和父亲的死有关？

温晏清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所有的慌乱和心虚都捕捞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

“你在找这个？”他侧身，从书桌最底下的一个带锁的抽屉里，用她从未见过的钥匙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随意地放在了桌面上。

许稚欢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文件袋的封口处贴着封条，上面有父亲专用的火漆印标记。

“父亲的有些东西，涉及太多隐秘，不适合留在原来的地方。”温晏清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整理了他的遗物，把这些需要特殊保管的文件转移了。原来的保险柜太旧，也不够安全。”

他的解释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那文件袋上的火漆印更是做不得假。

许稚欢愣愣地看着那个文件袋，又抬头看看哥哥平静无波的脸，刚才那些惊涛骇浪般的怀疑和恐惧，瞬间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小人之心。

是啊，他在处理父亲的后事，整理遗物，转移重要文件，这不是很正常吗？

那撬痕或许是他请来的专业人士开的锁？

自己怎么会……怎么会联想到那么可怕的方向去？

巨大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竟然在怀疑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对她最好的亲人！

“我……我不是……”她语无伦次，脸颊因为羞愧和尴尬迅速烧红，连眼眶都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哥，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有点……”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那荒谬的、不堪的心思。

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模样，温晏清眼底深处那丝冰冷的锐利似乎终于融化了一点。

他又叹了口气，这次，叹息里带上了些许无奈的意味。

他伸出手，并没有碰那个文件袋，而是轻轻落在了许稚欢的头顶。

掌心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想要依赖的温柔，揉了揉她的头发。

“傻欢欢。”他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父亲刚走，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安，这都是正常的。”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双浸满水汽、写满愧疚的眼睛看着他。

“但你要记住，”他的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要直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无论发生什么事，哥哥永远都是你最亲的人。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保护你，为了这个家。明白吗？”

他的话语像带着魔力，一点点抚平她内心的惊悸和怀疑，将那刚刚破土而出的、名为“真相”的幼苗，温柔而彻底地碾碎、掩埋。

许稚欢用力地点着头，泪水终于滚落下来：“明白……哥，对不起……”

“好了，没事了。”他用拇指揩去她脸颊的泪珠，动作轻柔，“以后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哥哥，不要自己偷偷摸摸的，嗯？这书房里有些东西很危险，不是你该碰的。”

“嗯……”

她哽咽着应声，像做错了事被原谅的孩子，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浓的负罪感。

“回去休息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脸色这么差，晚上让阿姨给你炖点安神的汤。”

许稚欢顺从地点头，脑子依旧乱糟糟的，被巨大的愧疚感和哥哥的“宽容”弄得晕头转向。

她甚至完全忘了自己最初潜入书房，除了那点不安的探索欲，更深层的目的是想找机会联系外界，或者讨回自己的手机。

她像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书房外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

温晏清脸上那层温和的、无奈的面具，才一点点褪去。

他站在原地，目光重新落回那个空空如也的保险柜，眼神幽暗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刚才那一瞬间，女孩眼中清晰闪过的怀疑和恐惧，并没有完全被他看似完美的解释所消除，只是被更强大的愧疚和依赖暂时压了下去。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走到保险柜前，缓缓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门，手指抚过那几道细微的撬痕，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讽。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接通了管家。

“明天找人过来，把这个旧保险柜换掉。”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淡漠，不容置疑。

“是的，先生。”

挂断电话，书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温晏清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山下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

他的欢欢，还是那么敏感，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不过没关系。

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慢慢地，她会习惯这个笼子的。

也会习惯，只有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