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花轿在驿道上颠簸前行，铜铃声被风雪吞得七零八落。轿内暖炉微弱的火光映着萧挽宁的脸，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眉心却始终紧蹙。

她数着马蹄声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像是要将这声音刻进骨子里。袖中匕首冰冷贴着手腕，让她不敢有一丝松懈。昨日霍沉渊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我会踏平北戎，为你夺回自由。”

可如今她已踏上和亲之路，而他，只能护送至此。

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兵器出鞘的声音。护卫统领压低嗓音说了句什么，紧接着便是一声冷笑：“想杀公主，就凭你们几个山匪也配？”

萧挽宁猛地掀开轿帘一角，只见前方不远处，几道黑影正从林中窜出，身手矫健，动作利落，哪里是什么山匪，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敌袭！”霍沉渊一声厉喝，策马冲出队伍最前方，手中长刀在雪光下泛着冷芒。

第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取花轿！

霍沉渊几乎是本能地扑身挡在轿前，箭矢擦过他肩头，带起一串血珠，溅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将军！”萧挽宁忍不住惊呼，却被霍沉渊一个眼神制止。他目光坚定，示意她退回轿内。

她咬住嘴唇，强忍着没有再出声，只紧紧攥住袖中的匕首，指节发白。

外面已是刀光剑影，喊杀声此起彼伏。霍沉渊的身影在风雪中穿梭，刀锋所过之处，血花四溅。他的铠甲上已经沾满了雪与血，分不清哪是雪，哪是血。

“公主……快逃……”一道沙哑的嘶吼突然响起，带着剧毒的尾音。

萧挽宁心头一震，急忙朝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名刺客倒在地上，嘴角溢黑，显然是服了毒。他临死前，竟还死死盯着花轿的方向。

“南昭内卫。”霍沉渊的声音冷冷响起，他蹲下身，剥开刺客的衣襟，露出胸口一道暗红色的刺青——那是南昭皇宫禁军特有的标记。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护卫统领震惊地开口，“这些人是皇上的亲信！”

霍沉渊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目光复杂地望向花轿方向。

萧挽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想起清晨送亲时，皇帝并未现身。想起那些曾劝她退婚的大臣们。想起昨夜霍沉渊说“若此战不归，请你记得，我曾想护你一生”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原来，他早有察觉。

“将军……”她低声唤了一声，声音几乎被风雪吞没。

霍沉渊策马上前，俯身靠近轿帘，声音压得极低：“别动，我会护你到边境。”

她抬头看他，那双眼睛依旧坚定，却多了几分疲惫。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边铠甲。

“将军保重。”她轻声道，语气平静，仿佛他们只是寻常分别。

霍沉渊望着她，片刻后轻轻点头，勒马退后一步。

“继续前进！”他高声下令，声音穿透风雪。

花轿再次启程，缓缓向前。北戎使者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霍沉渊，又看了眼花轿，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霍沉渊驻马原地，看着花轿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风雪之中。

他低头看了看肩头的伤口，伸手按住止血，血从指缝间渗出，烫得他眼眶发热。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混着风雪，显得格外凄凉。

萧挽宁靠在轿内，听着外面脚步声、马蹄声、风雪声交织在一起，内心翻涌不止。

她缓缓摊开掌心，只见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出血痕。她不是不疼，只是不敢让自己停下思考。

这些刺客是皇帝的人。

她那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竟然在她出嫁的路上，派出了杀手。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摔伤膝盖，是萧景曜背着她去找太医；想起大婚前夕，他站在宫门前目送她离开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忍。

原来，那不是不忍，是愧疚。

她闭上眼，努力压下胸中翻腾的情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

她不能哭。

她必须活着，必须走到北戎，必须看到霍沉渊替她斩断枷锁的那一天。

霍沉渊回到营地，简单包扎了伤口，便坐在火堆旁审问俘虏。可惜那人早已气绝，牙关咬碎，嘴角漆黑，毒性猛烈。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风雪依旧未停。

“传令下去，加强戒备，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公主。”他低声吩咐。

护卫统领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将军，这些人真是皇上的亲卫？”

霍沉渊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皇上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杀她。”

护卫统领听得这话，脸色愈发凝重。

“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先护送公主到边境。”霍沉渊声音冷静，“回去之后，我会亲自向皇上讨个说法。”

他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肩膀上的伤口让他步履略显沉重。

他知道，这一趟送亲，注定不会太平。

而他，也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与此同时，北戎迎亲使团内部也在低声议论。

“公主身边那位将军，果然不简单。”一名随行将领低声说道。

“哼，不过是个南昭的败将罢了。”另一人嗤笑，“等到了北戎，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你们别忘了，他十七岁就率军击退北戎，这些年我们多少兄弟死在他手下。”先前那名将领语气凝重，“他若真动了杀心，咱们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又如何？公主已经是我们的太子妃，他还能怎样？”有人不服。

“可别忘了，这位公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将领冷笑一声，“她若真对那位将军情根深种，恐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吹过，卷起满地积雪。

众人纷纷拉紧衣襟，不再多言。

夜色渐深，风雪依旧未停。

萧挽宁靠在轿内，闭目假寐，实则思绪万千。她脑海中不断浮现霍沉渊受伤的画面，那道伤口，那抹血迹，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

她缓缓握紧拳头，指甲再次掐入掌心。

霍沉渊，你答应过我的。

你要踏平北戎，替我夺回自由。

我等着你。

哪怕这趟和亲路，步步皆为陷阱。

我也要活着，走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