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霉运

胜利的余烬尚未冷却，阴翳已悄然攀附。多斯渐渐发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命运的坩埚，正被一种无形而恶毒的火焰熬煮。当他离开霍格沃茨城堡那古老而坚实的石墙庇护，踏入庭院或球场，某种难以言喻的“霉运”便如影随形，带着冰冷的、近乎戏谑的恶意。

起初只是些轻微的异样。

一次，他骑着光轮2003在球场边缘进行恢复性飞行，扫帚柄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疯狂摇晃。那并非机械故障的滞涩感，而是一种活物般的、充满恶意的痉挛。多斯凭借近乎本能的反应和过人的臂力死死控住扫帚，才未被甩向冰冷的地面。落地后检查，扫帚光洁如新，毫无异状。

又一次，在草药课后，他独自走在黑湖边。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一道刺目的、惨白的电光却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澄澈的碧空，带着毁灭的焦糊气息，精准地劈在他前方几步之遥的一株云杉上。碗口粗的树干瞬间碳化断裂，腾起刺鼻的青烟。多斯僵在原地，皮肤上残留着静电带来的刺痛麻痒，冷汗浸透了内衬。抬头望去，苍穹依旧蔚蓝，仿佛刚才那毁灭性的闪光只是他濒临崩溃的幻觉。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沉重的回响。他并非迷信之人，但接二连三、指向性如此明确的“意外”，绝非巧合所能解释。一种被无形之物盯上的寒意，深入骨髓。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鼻梁上这副单片眼镜。这由父亲凯尔遗留的炼金造物，能让他窥见寻常巫师无法感知的魔力流动。而最近，在那些“意外”发生的前后，他总能在视野的边缘，捕捉到一个极其微弱、极其迅捷的魔力波动闪光点。它如同夏夜转瞬即逝的萤火，又像藏在深潭下的鱼影，一闪而没，当你凝神追寻时，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冰冷的疑惑和更深的寒意。那光点，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非人的意志，在无声地嘲弄着他的徒劳。

在一个黄昏，当最后一丝天光被禁林深邃的墨绿吞噬，多斯召集了他所能信任的伙伴。地点选在格兰芬多塔楼一个僻静的、被厚重帷幔遮挡的角落。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在每个人脸上投下不安晃动的光影。

围坐的除了艾薇、萝宾、凯文这最初的三人，还有洛蒂·特纳，她深色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凝重，指间无意识地捻着沾有靛蓝颜料的衣角；阿比盖尔·格雷裹着她那条橘红色的围巾，像一团沉默的火焰蜷在阴影里，蓝色的眼眸低垂，偶尔抬起时，里面是与多斯相似的、对失控和未知的警惕；甚至丹尼尔·佩杰也罕见地出现了，他依旧缩在离光源最远的角落，蓬乱的红发半掩着苍白的脸，宽大的袍子下，手指似乎在无意识地摩挲着什么冰冷的硬物。

多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连日来的遭遇和那诡异的魔力闪光点描述出来。他刻意避开了那些最惊险的细节，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寒意，足以让空气凝固。

“……它像影子，又像跗骨之蛆。”多斯最后说道，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玫瑰金镜框，“我看不见它，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每一次‘意外’，都像是它精心编排的剧本。”他看向众人，暗蓝色的眼眸里带着寻求答案的迫切和深藏的疲惫，“我需要知道……那是什么。”

死寂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只有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艾薇的眉头紧锁，冰蓝色的眼眸里是拉文克劳式的冷静分析，但此刻也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翳。萝宾不再大大咧咧，她抱着膝盖，眉头拧成了疙瘩，仿佛在努力理解一种比游走球更诡异的攻击方式。凯文则飞快地推着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检索着脑海中的知识库。

“魔力残留……指向性意外……”凯文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学术性的谨慎，“这不符合常见的魔法事故或恶咒特征。恶咒通常有明确的施法痕迹和魔力源，而自然魔力紊乱……也不会如此精准地针对个人。”他顿了顿，看向多斯，“你的单片眼镜……它看到的那个‘闪光点’，是唯一的线索。但它的转瞬即逝……像某种……依附性的存在？或者……某种诅咒的显化？”

“诅咒？”洛蒂轻声重复，抱着膝盖的手紧了紧，“像……像童话里那些古老的、纠缠家族的厄运？”她清澈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艺术家特有的、对神秘事物的敏感与不安。

“诅咒……”丹尼尔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微微抬起头，乱发下那双总是带着戒备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对黑暗知识的熟悉光芒。“诅咒的种类繁多。有些是直接的伤害，有些是缓慢的侵蚀，有些……则如同附骨之疽，以厄运为食，以意外为刃，在宿主的恐惧和绝望中汲取力量，最终导向注定的终结。”他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这种……精准的、持续的、以意外形式出现的厄运缠身……很符合某些古老血咒的特征。尤其是……那些纠缠数代人的怨毒诅咒。”

“血咒？”阿比盖尔猛地抬起头，橘红色的发丝在火光中跳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围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的阴霾更重了。

“类似，但不同。”丹尼尔的声音依旧低沉，“这种……更像是命运的扭曲和恶意的引导。它可能源于某个强大的怨灵，某个未完成的复仇契约，或者……某个被强大黑魔法锚定的、针对特定血脉的恶意。”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多斯，尤其在他胸前那枚玫瑰金镜链上停留了一瞬，仿佛那链子连接着某个不祥的源头。

凯文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对！丹尼尔说的有道理！在《诅咒起源与反制》和《被遗忘的家族厄运》里都有类似记载！面对这种纠缠性的、难以溯源的厄运诅咒，常规的防护咒语效果甚微。最有效的应对方法……”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是饮用福灵剂，在药效持续的‘幸运’状态下，强行扭转厄运的轨迹，甚至可能短暂地屏蔽诅咒的感知。或者……”

“或者寻求真正的先知，洞悉命运脉络的指引者。”艾薇接过了话，声音平稳，“福灵剂……那是斯拉格霍恩教授视若珍宝的杰作，配置难度极高，材料稀有且昂贵。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更不可能去请求他。”她冰蓝色的眼眸转向窗外，望向禁林那如同巨大墨团般沉默矗立的阴影，“但霍格沃茨的领地内，就居住着洞悉星辰轨迹的智者。他们既然能从星辰的排列中解读命运的低语，或许……也能为我们指明方向。”

“你是说……马人？”萝宾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不确定，“那些……半人马？他们真的会帮我们吗？听说他们很孤僻，不喜欢巫师打扰……”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行的路径。”艾薇的语气不容置疑，“总比坐以待毙，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降临的‘意外’要好。”她看向多斯，目光坚定，“多斯，我们需要你的眼镜，那可能是我们感知‘那个东西’的唯一依仗。丹尼尔，你对诅咒的了解可能至关重要。凯文，你负责记录和分析。洛蒂，你的观察力能捕捉到我们可能忽略的细节。阿比盖尔……”她看向那个沉默的橘发女孩，语气柔和了些，“你的直觉……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我们避开危险。”

阿比盖尔沉默地点了点头，将自己更深地裹进围巾的阴影里，仿佛那能提供一丝安全感。丹尼尔则依旧隐在角落的黑暗中，没有表示赞同或反对，但也没有离开。

多斯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壁炉的暖意涌入肺腑。他看向伙伴们，艾薇的冷静，凯文的严谨，洛蒂的敏锐，阿比盖尔的沉默，丹尼尔那深不可测的黑暗知识，还有萝宾那被暂时压抑的火焰般的勇气。他们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却在此刻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同盟。他握紧了胸前的玫瑰金镜链，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好。”多斯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暗蓝色的眼眸在火光中映照着伙伴们的脸，“我们去禁林。找马人。”

深夜的霍格沃茨城堡沉入寂静，唯有塔楼的风声呜咽。几道身影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沉睡的庭院，避开费尔奇和洛丽丝夫人可能巡视的路径，最终停在了禁林边缘那道无形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界限前。

禁林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墨绿色。参天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虬结的枝桠在夜空中交织成一片巨大的、深不可测的穹窿。浓密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星光，只有零星的、惨淡的月光碎片，如同破碎的银币，稀稀拉拉地洒落在铺满厚厚落叶和腐殖质的地面上。空气冰冷而潮湿，弥漫着浓重的泥土、苔藓、朽木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原始森林的、带着腥甜和腐朽的混合气息。四周一片死寂，连虫鸣都被沉重的黑暗吞噬，只有风吹过树梢时，枝叶摩擦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更添几分幽邃。

多斯走在最前，鼻梁上的玫瑰金单片眼镜在昏暗的林间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他努力维持着视野的清晰，镜片后的世界被一层淡淡的魔力辉光所笼罩——树木根系流淌着缓慢而古老的绿色生命能量，一些夜间活动的魔法昆虫带着微弱的蓝色或绿色光点一闪而过，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如同薄纱般的自然魔力薄雾。然而，他全部的感官都高度戒备着，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转瞬即逝的冰冷闪光点的出现。

艾薇紧随其后，魔杖尖端亮着一小团稳定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柔和白光，勉强照亮前方几尺的范围，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身体紧绷。凯文一手拿着魔杖，另一只手捧着一本摊开的、边缘磨损的皮质笔记本，口中念念有词。洛蒂紧挨着艾薇，她深色的皮肤在微光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捕捉着每一片树叶的异动、每一缕气息的变化。阿比盖尔走在队伍最后，橘红色的围巾在黑暗中像一团微弱的警示火焰，她沉默地走着，身体微微前倾，耳朵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丹尼尔则走在队伍侧翼，与所有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宽大的袍子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偶尔从袍袖下露出的、紧握着魔杖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萝宾走在多斯和艾薇之间，她努力压抑着自己想大声说话或挥舞拳头的冲动，手中的魔杖也紧握着，像握着她那根游走球棒，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密的阴影。

越往深处走，林间的魔力氛围变得愈发诡异。树木扭曲的根系在玫瑰金镜片下，流淌的生命辉光似乎变得有些滞涩，偶尔会泛起一丝不自然的、如同锈迹般的暗红色波动。空气中那些稀薄的魔力薄雾，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形成微小的、难以察觉的旋涡。死寂被放大了，连风声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洛蒂突然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一丛在微光下泛着不祥深紫色的、如同荆棘般的藤蔓植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黑棘藤（Darkthorn Vine）……它们通常只生长在……被强烈负面情绪或黑魔法污染过的地方……”

凯文立刻凑近观察，魔杖的光芒照亮了那些扭曲的、带着细小倒刺的藤蔓，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凝重：“魔力读数异常……有微弱的、类似诅咒的残留波动……丹尼尔？”

丹尼尔无声地靠近，他蹲下身，没有直接触碰那些藤蔓，只是伸出魔杖，杖尖距离藤蔓几英寸，口中念诵着几个极其低沉的、带着古老韵律的音节。杖尖亮起一小团不稳定的、如同余烬般的暗红色光芒。那丛黑棘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刺激，猛地瑟缩了一下，藤蔓上泛起一层更加浓郁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紫黑色光泽。

“怨念的残留……”丹尼尔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很新鲜……不超过一周。这里……有‘东西’停留过。”他抬起头，乱发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周围浓重的黑暗，仿佛在寻找那无形之物的踪迹。

一刹那，多斯视野的右上方边缘，一个熟悉的、冰冷的、如同淬毒针尖般的魔力闪光点骤然出现。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明亮，不再是一闪即逝，而是如同一个信号弹，在黑暗中留下了一道短暂却刺目的、带着强烈恶意的白色轨迹。多斯捂住头，眼镜上那骤然被强力催动的炼金法阵使他头晕目眩。但他看到，那轨迹的尽头，指向禁林更深处的某个方向。

“在那里！”多斯嘶声喊道，指向闪光点消失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挣脱束缚，“它出现了！很强！很清晰！”

几乎在同时，阿比盖尔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猛地抬起头，橘红色的头发在黑暗中无风自动，蓝色的眼眸在阴影中骤然收缩成危险的竖瞳，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野兽般的呜咽：“来了！有东西……在快速靠近！充满恶意！在……左前方！”她的狼人感知在危机时刻被瞬间激发，指向了与多斯所见轨迹几乎相同的方位。

“准备！”艾薇的魔杖瞬间爆发出更强烈的白光，如同一个小型的探照灯，猛地射向阿比盖尔示警的方向！萝宾立刻横跨一步，挡在多斯身前，魔杖如同球棒般举起，杖尖指向黑暗！凯文迅速合上笔记本，魔杖指向地面，一个防御性的咒语已在唇边。洛蒂则迅速后退一步，背靠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上，手中的画笔不知何时已换成了魔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死寂被打破了。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枯骨摩擦的“咔哒”声，以及一种细微的、如同毒蛇在落叶上滑行的“沙沙”声。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郁腐朽和血腥气息的恶意汹涌而来。

“后退！保持阵型！”艾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坚定，她手中的魔杖光芒稳定，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低沉而威严、如同古老岩石摩擦的声音，穿透了粘稠的恶意和黑暗，在众人身后响起：

“迷途的微星，你们惊扰了古老森林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