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离去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粘稠。几件由隐形兽银灰色毛发编织而成的斗篷，如同流淌的月光，将多斯一行人以及悬浮在魔法担架上的荷蒙库鲁斯笼罩其中。他们如同幽灵，穿过寂静得只剩下风声的走廊，避开偶尔巡逻的盔甲发出的沉闷脚步声，最终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格兰芬多塔楼。胖夫人肖像嘟囔着抱怨深夜的打扰，但看到多斯严肃苍白的脸和担架上那裹在斗篷下、精致得不似凡人的孩童，还是嘟着嘴打开了通道。

休息室里炉火早已熄灭，只余灰烬的微温。他们将荷蒙库鲁斯安置在靠近壁炉的一张柔软扶手椅上，用毯子仔细盖好。那金发孩童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精致的面容在炉火残光的映照下，如同沉睡的瓷偶，只有脖颈处那个黯淡下去的炼金装置，像一块丑陋的疤痕，昭示着昨夜那场非人的狂暴。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他们各自在附近的沙发上、扶手椅上蜷缩下来，无人说话，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起伏。阿比盖尔蜷缩在离壁炉最远的阴影里，巨大的狼人身躯已经恢复成少女形态，她裹紧了自己的橘红色围巾，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艾薇走过去，无声地坐在她身边，没有触碰，只是将自己的毯子分了一半盖在她身上。阿比盖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将头轻轻靠在艾薇的肩膀上，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受伤小兽。那无声的接纳，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多斯靠在另一张沙发里，玫瑰金的单片眼镜搁在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魔杖黄铜护手上冰冷的符文。暗蓝色的眼眸望着壁炉里最后一点微红的余烬，昨夜那惨绿色的杀戮咒语、金属摩擦般的咆哮、阿比盖尔扑出的橘红色巨影、卡珊德拉召唤的刺目闪电、丹尼尔泼出的深紫色魔药……所有画面如同破碎的噩梦碎片，在脑海中反复闪回。他闭上眼，试图驱散，却只感到更深沉的寒意和疲惫。

丹尼尔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通往男生宿舍的楼梯阴影里，如同从未出现过。卡珊德拉和弗雷兄弟在确认荷蒙库鲁斯被安置好后，便裹上隐形斗篷悄然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仿佛昨夜那场并肩作战只是月光下的幻影。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高窗的彩色玻璃，在休息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荷蒙库鲁斯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他安静地躺在扶手椅中，如同被施了永恒的沉睡咒。

“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一整天。”艾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众人疲惫的脸，“庞弗雷夫人那里不能去，解释不清。只能……暂时让他待在这里，我们轮流看着？或者……锁在宿舍？”

这个提议显然不现实。最终，他们决定将荷蒙库鲁斯小心翼翼地抬进多斯和凯文的宿舍，安置在凯文那张堆满书籍的床铺上（凯文表示他的床最整洁，书可以暂时堆在地上），并用魔法锁加固了宿舍的门窗。留下最基础的警戒咒语后，他们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躯，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未散的惊悸，走向新一天的课堂。

课堂成了最好的避难所，却也成了煎熬。变形课上，麦格教授锐利的目光扫过多斯紫罗兰色头发下那浓重的黑眼圈和明显的心不在焉；魔咒课上，弗立维教授尖细的提问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黑魔法防御课上，秋·张教授讲解的防护咒语在耳边嗡嗡作响，却无法穿透昨夜残留在神经上的恐惧。多斯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塔楼，飘向那个沉睡的、随时可能再次化作杀戮机器的炼金造物。萝宾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她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空洞。凯文则试图用疯狂的笔记来麻痹自己，但笔尖在羊皮纸上划出的线条却异常僵硬。洛蒂的画笔在速写本上无意识地涂抹着，画出的却是扭曲的光影和混乱的线条。阿比盖尔将自己缩在教室角落，橘红色的围巾裹得很紧，目光低垂，只有在艾薇偶尔投来安抚的眼神时，才会微微放松。

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斜斜地照进格兰芬多塔楼的公共休息室。当多斯几人推开宿舍门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宿舍里空无一人。窗户敞开着，微风吹拂着窗帘。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而那个金发的孩童——荷蒙库鲁斯——正安静地站在窗边。他背对着门口，沐浴在金色的光线里，微微仰着头，望着窗外城堡连绵的塔楼和更远处禁林墨绿色的轮廓。他仍穿着昨夜那身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周身那种非人的完美感似乎收敛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不属于尘世的纯净。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湛蓝色的眼眸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晴空，清澈、平静，昨夜那猩红的狂暴和毁灭性的疯狂已荡然无存。他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温和的笑意，仿佛只是睡了一个好觉。

“你们回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澈悦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感，“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多斯等人僵在门口，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警惕、疑惑、一丝微弱的希望，混杂在一起。

“你……感觉怎么样？”艾薇最先开口，声音带着谨慎。

“好多了。”荷蒙库鲁斯轻轻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多斯身上，“强制的束缚暂时被压制了，但核心的指令依然存在。”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必须离开这里，约瑟先生。创造者与我之间，存在着某种难以斩断的联系。他或许能通过我，感知到这里，甚至进行下一步动作。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危险。”

他顿了顿，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创造者指令的无奈，有对自身处境的悲哀，也有一丝奇异的、属于“人”的关切。“而且，创造者在我身上铭刻的枷锁，根植于炼金术与灵魂契约的深层原理，我虽知晓其运作方式，但以我目前的状态，无法从内部将其破除。它需要珍稀的材料，外力的介入，或者……某种契机。”他抬起头，目光变得认真，“这个学期内，你应当不会再遭遇如昨夜那般致命的‘意外’。创造者需要时间评估事件结果，也需要时间准备下一次的‘作品’。但请务必警惕，约瑟先生。他不会善罢甘休。他甚至可能……制造另一个‘我’。”

“另一个你？”萝宾倒吸一口凉气。

荷蒙库鲁斯平静地点点头：“是的。我是‘完美生命’，但荷蒙库鲁斯并非只能唯一。显而易见，他已经拥有了技术——”荷蒙库鲁斯指了指自己，“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他看向多斯，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提醒，“当然，你的血脉，是他执念的焦点。这一点，不会改变。”

宿舍里一片沉默。炼金术的最高造物之一，此刻却如同一个传递噩耗的使者，平静地诉说着无法逃避的阴影。

“不过，”荷蒙库鲁斯话锋一转，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温和疏离的笑意，他走到凯文那张堆满书籍的桌子旁，那里不知何时整齐地摆放着几份厚厚的手写羊皮纸卷。“我从某些人处得知到你们正面临某种……验证知识获取效率的考验？”他指了指那些羊皮纸卷，“为了表达对你们昨夜……嗯……收留，以及没有将我送去进行研究的感谢，我利用上午的时间，整理了一些你们可能需要的东西。”

凯文第一个忍不住好奇，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份标有自己名字的羊皮纸卷展开。只看了几行，他的眼睛就猛地瞪圆了，厚厚的镜片几乎滑下鼻梁。“梅林在上……”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颤抖，“这……这太……”

洛蒂也拿起自己的那份。上面并非枯燥的文字，而是用极其精准而富有美感的线条勾勒出的各种魔法植物结构图、魔药反应流程图，旁边配有简洁到极致的注解，甚至还有针对她绘画习惯的、如何用色彩表现魔力流动的独特建议。她湛蓝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宝藏。

萝宾那份则充满了各种动态图解——魁地奇战术推演、魔咒施法动作的分解步骤，甚至还有如何用最小的力气打出最有效的游走球轨迹的力学分析。她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

艾薇的笔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复杂的概念拆解得如同水晶般透彻，还附有各种应对考试刁钻问题的策略分析。多斯那份则更侧重于实践与感知的结合，用大量直观的图形和炼金符文解析，将艰涩的理论转化为可感知的能量流动模型，甚至针对他“不擅长死记硬背”的弱点，设计了独特的记忆锚点——将知识点与具体的图像、色彩甚至气味关联起来。

每一份笔记，都仿佛是量身定做，完美契合了每个人的思维习惯和知识短板，将本学期所有繁复庞杂的考试要点提炼得如同精金般纯粹而珍贵。凯文激动得语无伦次：“这……这简直是……认真复习这个……O.W.L.s拿全O都……都有可能！”

荷蒙库鲁斯看着他们脸上震惊、欣喜、难以置信的表情，嘴角的弧度似乎柔和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非人的平静。他走到桌边，拿起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普通的牛皮纸信封。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随意得如同在谈论天气，“昨夜，我将格雷小姐禁锢于水球之中，实在抱歉。不过……”他湛蓝的眼眸转向阿比盖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理论上，那个水球是极难打破的。我同时运用魔法与炼金术，在其中凝聚了水元素和魔力屏障的双重束缚。你们之中，有谁出手了吗？”

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宿舍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欣喜和激动瞬间冻结。

多斯、艾薇、萝宾、凯文、洛蒂，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和惊疑。昨夜激战，谁还记得那个水球？艾薇记得自己用了漂浮咒加持阿比盖尔，凯文制造了泥沼，萝宾发射了碎石，丹尼尔泼出了魔药……但那都是水球破裂之后的事了。而……是谁打破了那个水球？在荷蒙库鲁斯狂暴施压、千钧一发的时刻，是谁……悄无声息地解除了阿比盖尔的困境？

没有人回答。死寂在弥漫。

阿比盖尔橘红色的发丝在窗边吹来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她蓝色的眼眸低垂着，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昨夜那千钧一发之际，视线被水幕扭曲的瞬间，她感知到一道纯粹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狠狠地撞碎了水球坚固的壁垒。那黑暗——那冰冷而狂暴的质感——与她记忆中，黑湖月圆之夜，那片吞噬月光，令人窒息的黑暗何其相似。

维瑟·威尔马斯。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划过阿比盖尔的脑海。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荷蒙库鲁斯，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恍然大悟的寒意。

荷蒙库鲁斯似乎捕捉到了阿比盖尔眼中闪过的明悟。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探究意味消失了，而转为一种洞悉一切的、难以言喻的意味。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手中的那个信封，轻轻递向阿比盖尔。

“他要的，给他。”荷蒙库鲁斯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他没有说“他”是谁，仿佛笃定阿比盖尔必然知晓。

阿比盖尔下意识地接过那个轻飘飘的信封。信封触手微凉，里面似乎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她看着荷蒙库鲁斯，又低头看了看信封，一个冰冷而孤僻的身影，一个总是隐藏在金色单片眼镜后的、深不可测的目光，瞬间清晰起来。是他。维瑟·威尔马斯。昨夜，他也在那片禁林之中。他看到了，他出手了。用他那禁忌的力量。

荷蒙库鲁斯没有再停留。他后退一步，身体轻盈地踏上了窗台边缘，沐浴在午后金色的阳光里。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多斯，那湛蓝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无数星辰的轨迹在无声流转，带着一种告别与祝福的意味。

“再会了，诸位。愿知识的光辉指引你们前行的道路。”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阳光般，瞬间变得模糊、透明，随即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余留的只有众人手中的笔记，以及阿比盖尔手中那个沉甸甸的、装着未知答案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