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剑尖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死亡的寒意穿透衣料,渗入皮肤,几乎冻结了伊莱亚的血液。
她仰望着凯尔登,他逆着光,银色的发丝边缘染上窗棂透来的惨淡光晕,面容却沉浸在深深的阴影里,唯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雪原上饿狼的瞳孔,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等待着她最终的答案。
喉咙干涩得发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火辣辣地痛。手臂上的血迹正在缓慢蔓延,温热而黏腻。金色的发丝被汗水和灰尘黏在额角和脸颊,狼狈不堪。
放弃吗?
屈服于这绝对的武力,屈服于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像所有人一样,闭上嘴,忘掉那些不该存在的名字,安安分分地做他手中那柄无知无觉的“利刃”?
这个念头诱人得像温暖的巢穴,许诺着安全,哪怕那安全是建立在虚假与遗忘之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垂落,避开那慑人的注视,落在了抵住心口的剑尖上。冰冷的钢铁,曾经教会她如何杀戮,如今正威胁着要终结她的生命。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绝望的间隙里,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猛地撞入她的脑海——
他的剑。
那柄他曾用来斩杀旧王塞巴斯蒂安、为她演示过无数次致命技巧、此刻正威胁着她生命的剑……剑尖,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并非因为力竭,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猛烈撞击着坚冰。
伊莱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骤然抬起眼,再次勇敢地迎上凯尔登的视线。忽略那表面的冰寒与杀意,忽略那王者的威压,她用尽全部力气去审视那双眼睛深处。
在那片冰封的蓝色之后,她看到了一丝极力隐藏的、扭曲的痛苦。一种近乎挣扎的痕迹,远比愤怒更复杂,更深刻。
——他不想杀她。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她心中的迷雾和恐惧。
至少,不完全是。否则,以他的实力和决断,她早已是一具尸体。这场“教训”,这柄停在心口的剑,更像是一种极致残酷的警告,一种试图用恐惧将她逼回“正轨”的最后手段。
为什么?
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
是因为她是他“精心打磨”了多年的“作品”?
还是因为……那更深层的、她无法理解的、与他珍藏的木盒、与那被抹去的名字息息相关的缘由?
奥利弗卿的警告、北塔的阴影、夜间无声的探查、“他们”无处不在的威胁……所有这些瞬间重新涌入脑海,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
屈服于此,她或许能暂时活命,但将永远失去触碰真相的机会,永远活在谎言与监视之下,直至失去自我,彻底成为他想要的武器。
而坚持……
伊莱亚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因这个动作而被剑尖抵得更痛。她感到那枚紧贴心脏的鸢尾花徽章仿佛燃烧起来,烫得惊人,给予了她一种荒谬的、赴死般的勇气。
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在剑尖的威胁下,抬起了一只颤抖的、染血的手。
凯尔登的瞳孔微微收缩,剑尖警告性地向前递进了毫米,刺破了最外层的衣物。
伊莱亚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但她没有收回手。她只是用那双碧绿得如同深潭、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眸,死死地看着他,然后,用染血的指尖,轻轻地、却坚定地,点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正是剑尖所指,徽章所藏之处。
她的声音因脱力和恐惧而沙哑不堪,却像碎裂的冰晶,清晰地敲击在死寂的空气里:
“除非……粉身碎骨。”
否则,永不停止追问。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凯尔登周身那股骇人的冰冷杀意骤然一滞。他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血迹斑斑却异常倔强的脸,盯着她那双几乎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眼睛,盯着她那按在心口、暗示着某种决绝的手指。
那眼底翻腾的暴怒和冰冷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其下更深、更复杂的裂痕——那是一种近乎狰狞的痛苦,一种被触及最深层伤疤的震颤,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飞蛾扑向火焰时般的……震动?
“哐啷——”
一声刺耳的金属脆响!
那柄寒光四溢的长剑从他手中脱落,掉落在狼藉的地面上。
凯尔登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烫伤。他不再看她,侧过身,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额角,指节泛白,银色的长发垂落,遮挡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急剧起伏的胸膛。
死寂再次降临。
只剩下伊莱亚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声。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手指还按在心口,浑身都在细微地颤抖,不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良久,凯尔登冰冷而疲惫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仿佛耗尽所有力力的沙哑:
“滚出去。”
伊莱亚怔住。
“回到你的塔楼去。”他重复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倦怠,“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一步。”
这不是赦免。这是囚禁。
但至少,她活下来了。并且,她似乎……赌对了那么一丝丝。
伊莱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对着她、显得异常孤寂甚至有些摇摇欲坠的背影,没有再说一个字,踉跄着、一步一步地挪出了这片狼藉不堪的书房。
门外,得到消息的近卫沉默地等候着,面无表情地“护送”她返回高塔。
在她离开后许久,凯尔登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站立着。然后,他缓缓抬起那只刚才持剑的手,凝视着它。那只手,此刻正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他猛地收紧了手指,成拳,骨节发出清晰的脆响。
最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间艰难地溢出。
他颓然地一拳砸在身旁幸免于难的书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