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登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伊莱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如履薄冰。
她不再试图寻找奥利弗卿，那位老史官惊恐的面容已说明一切——任何接触都可能为他招致灭顶之灾。她变得异常“乖巧”，训练全力以赴，擦拭铠甲一丝不苟，文化课上沉默聆听，将所有翻腾的疑问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碧绿色的眼眸深处，却像封冻的湖面下汹涌的暗流。
那枚鸢尾花徽章被她用最细的丝线缠紧，藏在贴身处最隐秘的角落。冰凉的金属日夜提醒着她北塔的阴影、奥利弗的恐惧，以及凯尔登那双看似洞悉一切却又不曾彻底揭穿的冰蓝色眼睛。
这种压抑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凯尔登似乎接受了她的“顺从”，不再刻意刁难，但他无处不在的监视感并未减弱。他出现在训练场高台的频率更高了，有时只是沉默地站立片刻，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挥汗如雨的身影上，尤其是当她因发力而微微晃动，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划出耀眼弧光时，那目光会变得格外深沉难辨。
他偶尔会亲自下场指导她的剑术。冰冷的剑锋交错，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和那种混合着皮革、钢铁与冷冽气息的味道让她神经紧绷到极致。他的指点精准而严苛，不容丝毫差错，肢体偶尔不可避免的接触都让伊莱亚如同被冰针刺到，肌肉瞬间僵硬。他能轻易地挑飞她手中的剑，或用未出鞘的武器击中她旧伤附近，带来一阵闷痛，仿佛在反复提醒她那晚的越界行为所需付出的代价。
这种紧绷的关系在一个深夜被推向极致。
伊莱亚浅眠中忽然被一种极细微的声响惊醒。并非门外守卫规律的脚步声，而是某种……更轻巧、更刻意的窸窣声，来自她的窗外！
她瞬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在黑暗中睁大了碧绿的眼睛，手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
声音消失了。窗外只有风声。
是错觉？还是……“他们”？
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良久，直到四肢发麻，窗外再无任何异动。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她醒来时，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她。房间内一切看似整齐，但她多年养成的、在不确定环境中形成的本能告诉她，有人进来过。
不是粗鲁的搜查，而是极其专业的、不留痕迹的探查。
她的心跳再次失控。她猛地检查隐藏鸢尾花徽章的地方——东西还在。但她梳妆台上几缕掉落的金色长发摆放的角度变了，她睡前合拢的书本扉页微微翘起了一个不同的弧度。
有人在她夜里睡着后，无声无息地潜入她的房间，细致地检查了她的物品。
是凯尔登的人？他终于要彻底撕破那层伪装，搜找她“叛逆”的证据了吗？
还是……奥利弗卿恐惧的“他们”？他们在找什么？关于北塔？关于鸢尾花？还是关于……她？
这份认知让她如坠冰窟。她在这座王宫里，不仅被明处的王者牢牢掌控，更被暗中的眼睛时刻窥视。她像一个被放在棋盘上的棋子，却连自己属于哪一方，以及棋盘之下更深的黑暗都一无所知。
当日下午，文化课上，基兰教授照本宣科地讲述着凯尔登王在“鹰泣之战”中的英勇神武。伊莱亚低着头，指尖冰冷，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课程结束时，基兰教授合上书，惯例性地问了一句：“今日的内容，可有疑问？”
伊莱亚几乎要像往常一样摇头。
但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她。她受够了这种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压抑的沉默！她要知道，那暗中的窥探者究竟是谁？她要知道，凯尔登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她猛地抬起头，绿色的眼眸直视着教授，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他准备离开的脚步：
“教授，史书记载，沃尔夫冈家族因叛国罪被旧王处决。”
基兰教授身形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与不安：“……是的，小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是新王朝正义的起点。”
“那么，”伊莱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她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极其危险的问题，“当时已被强掳入宫的阿莉安娜女士……她也是叛国者吗？”
“哐当！”
基兰教授手中的厚重书册猛地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亵渎或恐怖的事情，嘴唇哆嗦着，惊恐万状地看向伊莱亚，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猛地看向门口和窗外。
“不！不可能！你怎么会——不能问！这个名字是禁——”他语无伦次，几乎失声，仿佛那个名字本身就会带来灾祸。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凯尔登站在那里。
他似乎正要经过，或许是被书落地的声响吸引。但当他冰冷的视线扫过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基兰教授，最后定格在伊莱亚那张带着孤注一掷倔强的脸上时，整个书房的气温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他显然听到了那个问题。
基兰教授像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更可怕的存在，几乎要瘫软下去：“陛、陛下！她……”
凯尔登抬手，制止了他后面所有的话。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千钧之力。
他一步步走进书房，银发在透过高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没有看瘫软的教授，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寒冷的深渊，牢牢锁着伊莱亚，里面翻滚着的是前所未有的、几乎无法压抑的暴怒和某种更深沉的、近乎痛苦的东西。
伊莱亚被他眼中那骇人的风暴吓得心脏骤停，但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迎视着他。她甚至能感觉到藏在心口的鸢尾花徽章变得滚烫。
凯尔登最终停在她面前，极高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完全吞噬了她。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
他没有怒吼，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着能冻伤灵魂的寒意：
“你，在，追，问，什，么？”
伊莱亚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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