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尔·纳·诺格的盛夏暖风,似乎永远无法真正侵入西境高塔的彻骨寒意。时光在日升月落与送餐守卫换岗的循环中悄然滑过,自那场与凯尔登的激烈冲突后,时间已悄然流逝近一年。伊莱亚,十六岁了。
流金般的长发已堪堪及腰,如今被她更利落地盘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褪去了最后一丝孩童圆润的脸庞。她的身形抽高了些,肩膀的线条多了分柔韧的力度,包裹在朴素的灰色衣裙下,是常年锻炼出的、内敛而警觉的力量感。
这塔楼是她的囚笼,也是她的课堂和武馆。下午的文化课时间刚过,她刚将一本磨损严重的旧版地理志小心藏回地板下的隐秘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纸页的粗糙触感,脑海中萦绕着卡多雷山脉隘口的古老名称与商路变迁图。 知识是另一种武器,而她早已学会在监视下偷偷打磨它。
傍晚的体能训练无需催促。挪开木桌,清出空地,俯卧撑、引体向上、核心训练……一系列动作标准高效,呼吸平稳,只有额角细密的汗珠显露出艰苦。日复一日的重复,让痛苦变成了近乎本能的习惯,肌肉记忆深刻入骨。
油灯点燃,昏黄的光晕照亮一隅。她没有休息,而是抽出那柄未开刃的短剑,开始练习突刺、格挡、步伐配合。空间狭小,动作却丝毫不乱,剑锋划破空气,发出极轻微的嗡鸣。碧绿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幼豹。
只有在握住武器时,她才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并非全然无力。凯尔登将她打磨成刃,她便要将这锋芒刻入骨髓。
训练完毕,她仔细擦拭短剑。目光落在掌心那枚被摩挲得越发光滑的鸢尾花徽章上。冰凉的金属边缘几乎圆润,其上的纹路仿佛烙印进她的指尖。这不再仅仅是一个线索,自从北塔那惊魂一夜后,它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与她血脉相连的秘密核心。
那夜书房里凯尔登暴怒的冰蓝眼眸、几乎刺入心脏的剑锋、以及他最后那近乎崩溃的压抑神情,又一次浮现。但此刻,十六岁的伊莱亚已能更冷静地剖析。那些偷偷阅读的心理学与权谋禁书碎片,让她开始尝试理解,那痛苦似乎远超征服者对旧朝残余的憎恶,更像是一种被共同囚于命运牢笼中的绝望?
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傍晚换岗。她已能分辨出不同卫兵的习惯节奏。寂静重临。
她走到窗边,双手抵着冰冷石框。提尔城华灯初上。但在她眼中,这座城市不再只是抽象的仇恨符号。她开始运用地志与历史视角,试图理解它的运作规律:市场分布、灯火明暗暗示的人口阶层、军营规模……
她的目光投向林木掩映中的北塔尖顶。一切指向那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叩叩”声,来自窗户上方。
伊莱亚全身瞬间绷紧,一年来的蛰伏与训练让她如同猎豹般无声缩入阴影,碧绿的瞳孔锐利扫视——窗外只有暮色与灯火。
“叩叩。”再次响起,更清晰。
心脏加速,但长期淬炼出的冷静迅速压倒了惊悸。她想起那夜潜入房间的探查。是“他们”吗?
她悄无声息地拔出匕首,贴近窗边,极慢地探出视线。
没有刺客。只有一小卷系着透明丝线的羊皮纸,卡在高处的石缝间。
是那个送药膏的人!“静待。风将至。”那行字瞬间浮现。
几乎没有犹豫。她猛地探身,十六岁少女的柔韧与力量让她灵巧地勾下纸卷。丝线迅速收回消失。
她退回深处,背靠冷墙展开纸卷。陌生字迹简洁依旧:
“西苑林墙,第三块狮鹫浮雕。日落之后。”
陷阱?还是“风”至?
伊莱亚攥紧纸卷,指节发白。日落之后……必须离开塔楼。
她的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这间囚禁了她近一年的牢房。每一寸地面、每一块墙砖,她都无比熟悉。在过去数百个无所事事的日子里, 系统性的观察和触摸,几乎成了她对抗虚无的本能。 她曾注意到墙角那块地砖的边缘似乎比其他的更光滑一点,像是被什么重物长期摩擦过,但当时只以为是清扫所致,未曾深想。
此刻,有了必须离开的强烈动机,所有曾被忽略的细微异常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她快步走到房间角落,挪开那个总是放在那里的旧陶罐。就是这里。 她蹲下身,指尖仔细抚过那块地砖的边缘——没错,触感确实略有不同,周围的灰泥似乎也更浅、更碎一些。
心跳再次加速。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细小的、不易察觉的金属发簪——这是她仅有的、能称得上“工具”的东西。将簪尖小心翼翼地探入砖缝,轻轻撬动。
果然,地砖发出了极其轻微的松动声!
这不是一时运气,而是长期困于斗室之人对环境极致熟悉后,在强烈目标驱使下对细微线索的最终解读和实践。
希望混合着紧张,如同电流般窜过她的脊背。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指甲抠进缝隙,一点点地将那块沉重的地砖撬了起来。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赫然呈现,向下延伸的粗糙石阶瞬间吞噬了塔楼内微弱的光线,仿佛通向地底深处的巨兽喉管。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湿冷岩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囚笼,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