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 其二

戴雨浩提着小桶和装满颜料的箱子，轻车熟路地穿过贫民窟歪斜狭窄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绝望气息，但他早已习惯。唯有走近那座虽显老旧却依然坚固的教堂时，周遭的压抑感才被一种奇异的宁静短暂取代。

教堂厚重的木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长响，仿佛一声疲惫的叹息。内部光线昏暗，仅有几缕阳光从高处的彩窗投射下来，在布满划痕的长椅和石砖地上切割出斑驳陆离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松节油、亚麻籽油和矿物颜料特有的、略带刺鼻的气味，这是霍雨浩最为熟悉和安心的味道。

他一眼就看到了母亲，以及那个正坐在不远处专注写生的身影。

霍云儿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身影在从穹顶侧窗射入的光尘中显得单薄而专注。她正对着教堂的穹顶，上面已勾勒出宏伟壁画的雏形——那似乎是一位悲悯的天使张开羽翼，准备拥抱下方模糊的人形。霍云儿手持画笔，时而精细地点缀，时而用宽笔蘸取大量颜料进行铺色，时而又在颜料盘上反反复复地调着色。她的动作沉稳而流畅，仿佛不是在工作，而是在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只有偶尔抬起手臂擦拭额角时，才会泄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不远处，一个比戴雨浩年长十来岁的少年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膝上放着简陋的画板，全神贯注地对着脚手架的方向进行着倅画。他是高鸽神父的儿子，高三思。人如其名，他爹给他起这名字就是希望他做事能三思而后行，可惜这小子似乎只遗传了父亲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有在画画时才能安静下来。他的武魂是一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画笔，十六级的魂力在这边境小镇已算不错，但他志不在此，只想跟着霍云儿学画。

此刻，他正努力捕捉着光尘中霍云儿工作的侧影和脚手架的复杂结构，画笔在纸上快速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时而停顿思考，眉头紧锁，时而又恍然大悟般迅速下笔，嘴里还无意识地嘀咕着：“阴影的层次…不对，老师衣袖的褶皱应该更柔和一些，要体现出劳作的感觉…”

“扑棱棱，扑棱棱。”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教堂里的宁静，也打断了高三思的专注。

戴雨浩这才注意到一位穿着皱巴巴黑袍、上面还沾着可疑油渍的神父，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一只扑腾着的灰鸽子从圣水盆里捞出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不是给你洗澡的地方！今天的圣水份额都快被你糟蹋完了！”神父压着嗓子气急败坏地嘟囔，试图在不引起霍云儿注意的情况下搞定这场骚乱。这动静也让高三思懊恼地抬起头，看到父亲的窘态，他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道：“老爹！你又打扰我捕捉灵光了！”

高鸽神父一扭头，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戴雨浩，两人目光相接时，可疑神父的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有点狼狈、但异常灿烂的笑容：“哦！愿……愿面包和黄油保佑你，我们的小雨浩！快来帮把手，这只傻鸽子它以为自己是鸭子！”

这就是高鸽神父。贫民窟孩子们私下都叫他“人渣神父”——因为他袍子总是脏的，祷告词时常记串，偶尔还会偷偷用教堂的零钱去买劣质麦酒，被抓住时就挠着头嬉皮笑脸地说“这是为了与迷途的羔羊们拉近距离”。

戴雨浩一脸无奈放下桶与颜料，熟练地上前帮忙。他一伸出手，那鸽子就仿佛找到了救星，扑棱着跳到了他的胳膊上，抖他了一身水。

“啧，还是你有办法。”高鸽神父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结果给额头也添了一道黑印，“你妈妈是天使，你是天使派来的帮手，合着就我是被鸽子欺负的倒霉蛋是吧？还有你！”他转向儿子，“画你的画！今天不把云儿女士的神韵捕捉到纸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知道啦知道啦！艺术的追求怎能被时间束缚！”高三思拖着长音应道，重新拿起画笔，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追加了一句，“不过这光影的变化真是瞬息万变，难以捉摸啊…”

“也真是的，明明我可是叫'高鸽'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鸽子总是和我不对付。哎ε=(´ο｀*)))”这话是对戴雨浩说的，关于鸽子的吐槽。

脚手架上的霍云儿停下画笔，低头看着尬笑着的神父与两个男孩子。她无奈地笑了笑，显然对这场面习以为常：“神父，主教大人希望下个月的瞻礼前能看到天使完全显现……”

“啊？哦！对对对！”高鸽神父立刻站直，努力摆出庄重的样子，可惜皱巴巴的袍子和脸上的黑印让效果大打折扣，“信仰的慰藉！战争的创伤！呃…神圣的牺牲！……云儿女士你慢慢画，不急，身体要紧！主教那边我去……我去祈祷一下，让他多点耐心！”

他说着没什么底气的保证，眼神却悄悄瞟向角落里几个明显空了一点的奉献袋，那里面的钱，大多变成了附近孩子们口袋里偶尔出现的、罕见的水果糖或一块热乎乎的面包。

就在这时，那个困倦的、属于“天梦冰蚕”的声音又在霍雨浩脑中响起：

“人渣神父意外地不是很人渣。那边画画的小子魂力波动倒是挺有意思，画笔武魂？嘿嘿，跟哥比差远啦！不过画得还挺认真。”

戴雨浩悄悄在心里回了一句：“嗯，高老头是个好人。三思哥…人也不错，就是有点吵。”

“确实，比我过去遇见的那些初具人形的野兽们好太多了。不过三思那小子还好吧，哥觉得能专心画画的人，一般来讲不会太吵的。小雨浩不要以偏概全。” 声音嘟囔着，又渐渐低伏下去。

“好啦，哥要去睡一会儿了。小雨浩要好好修炼，这样哥才有气力多醒一会儿。”

-Noire-

这熟悉的唠叨声，将戴雨浩的思绪短暂地带回了三年前，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午后。

六岁生日刚过，武魂觉醒。当那抹奇异的白色悄然自他眼底褪去时，随着测试魂力的水晶球的破碎与测试官的“哎？是先天满魂力吗？”话语。霍云儿眼中噙着泪，却又带着无比的骄傲。她省下了几天的口粮钱，买了许多的香料。牵着戴雨浩的手，偷偷溜到了星斗大森林最安全的外围区域。

“庆祝我的小雨浩成为魂师！”她生起一小簇篝火，脸上是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明亮笑容。烤鱼的香气混杂着林木的清新与扑鼻的香料，那是戴雨浩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真正称得上“快乐”的味道。

然而，快乐在星斗大森林里总是短暂的。

一声低沉威胁性的嘶吼打断了温馨。一头皮毛杂乱、涎水直流的獠狼从灌木丛中蹿出，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串烤鱼，以及更诱人的——毫无防备的母子二人。

霍云儿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将戴雨浩护在身后，魂力微弱地波动着，试图凝聚出什么，却因巨大的恐惧而变成了徒劳。

戴雨浩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腥臭的野兽扑近。

就在绝望攫住心脏的刹那——

一个慵懒到极点的、仿佛刚睡醒还打着哈欠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哎呀呀……这是，小雨浩吗？这是不是比过去早了几年？啊啊，无所谓了。”

那声音似乎激动了一瞬，随即又强压下情绪，变得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

“放松，小雨浩，别抵抗。哦，忘了你现在…啧，什么都不记得了。问题不大，先让哥进来，解决眼前这小麻烦。”

那话语荒诞不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戴雨浩灵魂深处都感到颤栗的亲切感。没有理由，没有逻辑，在那极致的恐惧中，对这陌生声音的信任却压倒了一切。他下意识地放松了心神，对那个声音敞开了自己。

霎时间，他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凉的洪流涌入体内，那力量温和却又霸道地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带着一种仿佛分别了许久的思念与疲惫。视野被无尽的白光占据，耳边仿佛有许多个声音在同时低语，又仿佛只有一个满足的、如同归家般的叹息。

而在霍云儿眼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就在獠狼扑起的瞬间，她那刚觉醒武魂的儿子身上，猛地爆开一团强烈的、混杂着大量精神力的魂力波动！一道无形却磅礴的力量将那百年獠狼狠狠撞飞出去，哀鸣着砸在远处的树干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更让她震惊的是，一圈明亮的黄色魂环自戴雨浩脚下悄然升起，缓缓律动。

“百……百年魂环？”霍云儿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她在戴浩身边时见到过，这是对于普通人来讲，极好的第一魂环。巨大的后怕与被拯救的狂喜之后，一丝极细微的疑虑在她这位对色彩极度敏感的画师心中一闪而过——这魂环的黄，似乎比她曾见过的所有百年魂环都要……更璀璨、更浓郁，甚至隐隐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金芒？

但这疑虑很快被“儿子竟在危急关头自行获取了魂环并击退强敌”的巨大惊喜与自豪所淹没。她冲上前，紧紧抱住还有些发懵的戴雨浩，语无伦次：“太好了……没事了……雨浩，你是个天才！妈妈为你骄傲！”

只有戴雨浩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此刻在他那似乎被拓宽了无数倍的精神之海深处，一条晶莹剔透、肥硕慵懒的冰蚕，正满足地砸吧着嘴，嘟囔着那些他听不懂，却让心头莫名发酸的话：“回来了…终于…虽然弱得可怜，但这味道没错…先让哥好好睡一觉吧…小雨浩，这次，可别再把自己搞得那么惨了…Zzz……”

-Noire-

戴雨浩帮母亲整理着画笔，又将制好的颜料帮母亲送上了脚手架。忙完后，他好奇地走到高三思身边，看向他的画板。画纸上，光影交错，霍云儿在脚手架上专注工作的身影被勾勒得十分传神，尤其是那份专注与疲惫交织的神韵，捕捉得相当细腻。

“怎么样？”高三思有些紧张又期待地问道，随即又自顾自地解读起来，“我想表现的不是简单的描摹，而是一种…一种奉献与牺牲的精神！你看这线条，这明暗对比，是不是有种悲壮的美感？”

这时，霍云儿也从脚手架上下来休息，她走到高三思身后，仔细看着画作，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和赞赏：“三思，进步很大。尤其是手的动态和光影的处理，比上次精准多了，能静下心观察到这些细节，很好。”她温和地评价道，虽然对她而言，可能并不完全理解儿子口中那“悲壮的美感”从何而来。

高三思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放出光来，激动地说：“真的吗？老师！我只是觉得您工作的样子，就像…就像一位在战场上谱写英雄史诗的骑士！”他的比喻总是带着一股浓浓的中二气息。

高鸽神父在一旁仍嘟囔着“预算啊预算”，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袍子口袋里摸出几块有点被压扁的、用油纸包着的蜂蜜饼，不由分说地塞给在场的每个人，包括刚刚得到表扬、正兴奋不已的儿子。

“云儿女士，还有小雨浩，拿着拿着，补充体力！这可是……呃……神圣的补给！而且好像你们家还来了客人吧，也给他们带去吃吃。”他笑容里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只有一种笨拙的、毫不掩饰的关怀，“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有力气活下去。”

“还有你，你个臭小子，”高鸽神父同样把一块蜂蜜饼扔给了高三思，“给我好好向着云儿女士学习。不过……我觉得你今天画得有些进步，就也奖励给你了。”

高三思被父亲扔来的蜂蜜饼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脸上那副“为艺术而生”的中二表情瞬间垮掉，换上了一丝错愕，随即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捏着那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饼，小声嘟囔道：“什、什么奖励……艺术的追求岂是这种甜腻的东西能衡量的……”

“不想吃就还给我(ꐦÒ‸Ó)”

但他握着饼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纸包装，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他飞快地瞥了父亲一眼，嘟囔声越来越小：“……不过，既然老登你都这么说了……谢、谢了。”

“哎呀，这小子终于懂事了嘛。不对？什么叫老登？”

高三思没有立绘吵吵嚷嚷的父亲。他转过头，非常认真地对着霍云儿宣布：“老师！非常感谢你的教导！(*´・ｖ・)”

霍云儿被这莫名其妙地一句感谢逗乐了，高鸽神父则又是一个没好气的白眼。

戴雨浩：三思哥，真的好吵啊

睡美容觉但被吵醒的天梦：我收回我对他的评价，我还是不够了解人类。

二的五次方以下内容是作者的一些叨叨，不想看的朋友可以划走了

二的五次方这章我居然写了四千多字，字数是上一章的两倍，好累啊

二的五次方其实我为了写这篇同人文，还又去看了看《绝世》的原作，然后发现了一些bug

二的五次方如上所言，公爵夫人又两子一女，但我并没有找到其他关于霍雨浩姐姐的剧情。是夭折了吗？我也不太清楚

二的五次方关于为什么要把霍雨浩的童年生活设置在教堂。因为我觉得星罗帝国是一个比较偏西方的国家，所以就参照了一些那边的习俗。

二的五次方这个篇章我估计还会连载一段时间，因为现在其实还是日常阶段

二的五次方我也会尽量快一些的……尽量吧。毕竟如你们所见，我废话很多，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二的五次方总之感谢大家观看。希望可以点赞+打卡+收藏支持我一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