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

霍雨浩抱着书，胸口那股灼烧般的怒意尚未平息，径直朝着食堂方向走去。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复一下翻涌的情绪。方才的爆发并非他所愿，但王冬那番置身事外、冰冷评判的言论，像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燃了他埋藏已久的伤痛。

然而，他没走多远，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悄然降临。走廊上的喧嚣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所有学生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甚至屏住了呼吸。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站在走廊前方，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位看上去年约三十左右的女老师，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丝不苟的教师制服。她面容姣好，却冷若冰霜，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头利落的银白色短发更添几分凛冽之气。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锐利的眼睛啊，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怯懦与瑕疵。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淡地扫过来，就让人感到一种如山岳般的威压，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因她的存在而变得凝滞、冰冷。

霍雨浩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缓缓转过身，直面那道目光。

周漪并没有提高声调，她的声音甚至算得上平稳，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走廊里，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才，在这里，宣泄情绪，破坏秩序的人。”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冰冷的陈述。她的目光落在霍雨浩身上，如同实质的重压。

霍雨浩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点了点头，在这种强大的气场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是我，老师。”

“缘由。”周漪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霍雨浩深吸一口气，顶着压力如实回答：“因为一些关于三年前战争的争论，一时情绪失控。”

周漪的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衣服和手中略显陈旧的书本上极快地扫过，那锐利的眼神似乎瞬间就拼凑出了许多未言明的故事。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语气也依旧平稳冰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个人的伤痛，不是扰乱公共秩序的理由。失控，是弱者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这话语像冰锥一样刺入霍雨浩的心中，冰冷而精准。

就在这时，王冬和那几个同学也走了过来，显然同样被这无形的场域震慑，乖觉地停在一旁。王冬脸上还带着些许不服，但在周漪的目光淡淡扫过时，那点不服气瞬间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下意识的紧绷。

“争论？分析？”周漪的目光转向王冬，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让王冬感到一阵寒意，“站在干岸上点评洪水的滔天之势，总是轻松。但你可知，你轻飘飘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一块砸向溺水者的石头？”

她并没有给王冬反驳的机会，目光重新扫视两人，声音陡然沉了下去，虽未提高音量，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力：

“史莱克，不是给你们玩过家家或者耍嘴皮子的地方。这里培养的是能扛起未来的脊梁，不是显微镜下看世界的评论者，也不是沉溺于过去泥潭的哀悼者。”

她微微停顿，让每一个字都沉淀下去：

“你们的矛盾，我无意调解。世界的参差本就如此。但在这里，在我的班上，要么学会把力气用在正确的地方——比如变强，要么……”

周漪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霍雨浩和王冬同时感到脊背一凉，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

“……现在就离开。史莱克不缺天才，更不缺惹是生非、管不住自己情绪和嘴巴的‘天才’。”

走廊里落针可闻。周漪没有等待他们的回答，直接宣布了决定，语气不容置疑：

“操场。五十圈。禁用魂力。共同完成。跑不完，午餐免谈。”

王冬惊得睁大了眼睛，几乎要脱口而出抗议，但在对上周漪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分明在说：有意见，就滚。

霍雨浩紧紧抿着嘴唇，同样没有出声。他感受到了这位老师冷酷表面下某种奇特的正直与……或许是一种另类的锤炼之意？

王冬狠狠瞪了霍雨浩一眼，所有的委屈和恼怒都化为了对这项惩罚的愤懑，但她骄傲的心气不容许她退缩认输。她咬着牙，第一个扭头朝着操场走去。

霍雨浩沉默地跟上。

烈日当空，巨大的操场上，两个刚刚还激烈冲突的身影，一前一后，开始了枯燥而痛苦的惩罚性奔跑。

起初，两人隔着老远，互不理睬。王冬身体素质明显更好，跑在前面，但骄傲的她拒绝示弱，即使不用魂力，也努力保持着速度。霍雨浩则沉默地跟在后面，他的耐力是在贫民窟和森林里实打实练出来的，步伐沉稳。

十圈，二十圈……汗水浸透了衣衫。王冬的金色衣裙变得黯淡，呼吸逐渐急促。霍雨浩的粗布衣服更是紧紧贴在身上，额上的汗水不断滴落，但他眼神依旧坚定。

三十圈……王冬的速度慢了下来，脸色发白，腿像灌了铅。她从未受过这样的苦。霍雨浩从后面慢慢追了上来，他的呼吸同样粗重，但节奏未乱。

四十圈……王冬几乎是在拖着腿移动，好几次差点摔倒。霍雨浩超过了她，但速度也慢了很多。

就在王冬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调整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是霍雨浩。他没有回头，只是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

王冬愣了一下，看着前方那个同样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咬了咬牙，下意识地尝试调整呼吸，跟上他的步伐。

最后一圈，两人几乎是以一种古怪的、默契的节奏，并肩跑完了。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王冬直接瘫软在地，大口喘气，毫无形象可言。霍雨浩也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喘息，汗水如雨下。

周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操场边，冷冷地看着他们：“还能站起来吗？”

两人挣扎着起身。

“记住这种感觉。无力，疲惫，但共同承受。这比你们那些空洞的争论更接近真实的世界。”

“下午上课，我不希望看到有人迟到，或者……继续一些毫无建设性的对抗。”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身离开，那强大的威压也随之消散，却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王冬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同样狼狈的霍雨浩，眼神极其复杂，有恼怒，有疲惫，有屈辱，但也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对刚才那番话的思考。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霍雨浩默默起身。

矛盾远未化解，但一种奇特的、基于共同受罚和面对同一强大权威而产生的微妙联系，似乎悄然建立。至少，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坚韧程度——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而不远处，刚刚赶到的萧萧，正好奇地眨着眼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对那个名叫霍雨浩的、敢和王冬冲突又一起受罚的男生，以及那位气场惊人的周老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