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品少司监的官袍,比禁卒的劲装更厚重,以玄色暗纹云锦制成,襟袖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振翅欲飞的阴雀,行动间自有威仪。林妖瞳坐于阴雀司西衙属于自己的值房内,窗外依旧是邵城亘古不变的灰雾。
案头堆叠着需要他过目的卷宗,关乎缉拿、镇压、资源调配,甚至涉及其他州郡阴雀司分支的协查文书。权力带来的不仅是地位,还有如山的事务与更错综复杂的纠葛。
他处理得很快。晋入鬼使境,又身负《煎寿参同契》残卷与〖寿命〗诡源,他的思维速度远超常人,指尖划过卷宗文字,便能瞬间洞察其中关窍与隐藏的诡谲。批阅的朱砂笔迹冷峻精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偶尔,他会停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块代表少司监身份的玄铁令牌。令牌冰凉,却无法压下心底深处那一缕…莫名的躁动。
这躁动并非来自狐蛊诡力,也非血剑煞气,更非画皮异术或那浩瀚恐怖的煎寿秘法。它是一种更缥缈、更难以捉摸的东西,像是一根自三年前就悄然系在他魂魄上的丝线,平日隐匿无踪,却总在他独处或疲惫时,轻轻扯动。
丝线的另一端,连着的是…黑暗、碧绿瞳仁、慵懒的语调,以及那句“吾之新娘”。
是那只狸猫大妖。
三年间,它并非时常出现。有时一年半载不见踪影,有时又会毫无征兆地在他值房阴影里踱出,舔着爪子,丢下一些稀奇古怪、往往蕴含着精纯阴煞或怨念的“零嘴”,有时是一节枯骨,有时是一块蕴含魂力的晶石,然后叼走他提前备好的、沾染了他自身气息或诡力的物件——通常是他以《煎寿参同契》淬炼过的、浓缩了战场死气的煞珠。
交易冷漠而直接,仿佛一场早已约定的贡奉。
林妖瞳一直以为,自己与它之间,只是强者对弱者的圈养,一场基于利用与契约的冰冷关系。他提供特殊的“食粮”,它提供某种程度的庇护(尽管他至今不知这庇护究竟有多大用处)。
可如今,为何总会想起它?
想起它碧绿猫眼里那抹仿佛能看透万古的狡黠与漠然;想起它尾巴随意一甩便能镇压艳尸的慵懒强大;想起它评价煞珠“味道尚可”时那挑剔又隐隐满意的语调;甚至想起它消失时,那缕极淡却萦绕不散的、独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妖气。
这种想起,并非下属对上司的敬畏,也非修士对强者的向往。
而是一种…更私密、更滚烫、更让他无所适从的…
牵挂。
他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碾碎。他是人(至少曾经是),它是妖,是诡异世界中强大而莫测的存在。他们之间隔着种族、隔着生命层次、隔着冰冷的契约。
更何况,他修的是诡道,炼的是死气,掌的是〖寿命〗源流,心肠早该比铁石更硬,比寒冰更冷。
情爱二字,于他而言,比任何诡异秘法都更遥远、更危险。
可那根丝线,却越缠越紧。
尤其在他于边境屠城三座,周身浸透鲜血与死气,于尸山血海间晋入鬼使境的那夜。意识被杀戮和吞噬的本能淹没的恍惚瞬间,他眼前闪过的,不是权力与力量,竟是那双碧绿的、带着些许玩味审视着他的猫眼。
仿佛在问:这便是你选择的道路吗,新娘?
那一刻,他竟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恐慌。
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下属送来新的卷宗。
林妖瞳迅速收敛所有心神,面容重归一片冷寂的漠然,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从未发生。
他接过卷宗,目光落在文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指尖在案下悄然收紧,官袍的袖口里,那片偶尔会浮现的淡金龙鳞微微发烫,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不该有的、诡异又炽热的…凡心。
他好像,真的爱上了那只把他当作“新娘”的狸猫大妖。
这认知,让他比面对任何强敌时,都更加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