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
邵城的雾似乎更浓了,沉甸甸地压着飞檐翘角,也压着阴雀司愈发森严的门庭。
林妖瞳的值房早已换到了更深处、更宽敞的东衙。官袍上的银线阴雀愈发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几乎要破开锦缎,而他的品阶,也已从从五品少司监,升至正五品大司监。
权柄更重。麾下可直接调动的鬼使、阴差境高手已有十数人,经手的案件动辄牵连一城一地的安危,批下的文书往往决定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或更准确地说,是如何死的命运。
他的面容几乎未有变化,依旧是那副过分漂亮却毫无血色的模样,只是眼底的漠然更深沉了,沉得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周身那内敛的死寂气息,如今已浑厚如渊,寻常诡师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煎寿参同契》的残卷已被他参悟更多,丹田内那缕〖寿命〗源流壮大了何止十倍,与狐蛊、血剑、画皮诸法彻底交融,形成一种独属于他的、冰冷而贪婪的力量体系。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他人身上寿元的流逝速度,如同看着烛火明灭。
而这力量的代价,便是无止境的“进食”。
边境的战事从未真正停歇,与厥渊的摩擦日渐升级,化为了两国诡师军团之间惨烈而隐秘的消耗战。虞帝的旨意一次次传来,冰冷而直接:不惜代价,挫敌锋芒。
“代价”。
林妖瞳站在一座刚被攻破的厥渊边城的残破城楼上。脚下是冲天的火光、弥漫的血腥和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绝望死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带队执行“灭城”任务。厥渊的诡师同样凶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这片土地上最原始的法则。
但这一次,规模空前。
十座城。
厥渊边境线上最为顽固、驻扎着大量敌军诡师的十座堡垒城寨,由他亲自制定方略,麾下精锐尽出,耗时三月,一一拔除,鸡犬不留。
此刻,最后一座城的抵抗正在他脚下熄灭。
他缓缓张开双臂,官袍在带着焦臭味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无需他刻意运转,《煎寿参同契》已自行疯狂催动!丹田内的〖寿命〗源流如同饥饿了万载的凶兽,发出无声的咆哮!
下方,那数以十万计的生灵瞬间消亡所迸发出的磅礴死气、怨念、乃至未散的精魂之力,如同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化作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灰黑色洪流,冲天而起,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
洪流灌入,带来的不是充盈,而是极致的、仿佛要将他彻底撑爆撕裂的痛苦!他的身体剧烈震颤,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狰狞的面孔在挣扎嘶嚎,眼眶中粉光尽褪,只剩下纯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暗!
“呃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强行引导着这浩瀚恐怖的死气洪流,依照《煎寿参同契》的法门,在体内进行着狂暴的“熬炼”!
以身为炉,以万灵寿元为柴!
焚!
炼!
轰——!
某种无形的、坚固到极致的壁垒,在这狂暴的冲击与熬炼下,轰然破碎!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暴涨,突破了某个极限,踏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非人的层次!
城下的火光、哀嚎、死气…一切声音骤然远去。他的感知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蔓延开来,顷刻间覆盖了整片化为焦土的战场,甚至向着更远处的荒野扩散。他仿佛能“听”到大地深处冤魂的哭泣,能“看”到空气中每一缕煞气的流动。
灭城境,成。
成就的刹那,一段冰冷彻骨的明悟,自《煎寿参同契》和阴雀司最深层的秘典中浮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人对于诡师而言,就是资粮。
诡吃人,诡师也吃人。
自鬼使境始,每一次进阶,皆需屠城灭地,聚万灵之死气,熬千古之寿元,方能逆天改命,强续己身。
非如此,不足以获取对抗真正“诡异”的力量。
为了种族延续,诡师…不得不吃人。
林妖瞳缓缓收回手臂,感受着体内那浩瀚如海、却又冰冷死寂的全新力量。这力量足以轻易抹平山河,却也散发着令万物凋零的寒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如玉的手。就是这只手,批下了屠城的方略;就是这身力量,吞噬了十万生灵。
没有喜悦,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厌恶。
只有一片无尽的、冰冷的漠然。
他转身,走下城楼。深黑色的官袍拂过焦黑的阶梯,如同死神收拢了他的披风。
“清理战场,统计损耗,三日後拔营。”
他对麾下那些同样气息森寒、对此场景早已麻木的属下吩咐道,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寻常的演练。
为了生存,为了对抗更深沉的诡异,人,成了必须被消耗的资粮。
他踩过一具焦黑的尸骸,目光投向虞朝的方向。
这条以尸骨和寿元铺就的血路,他只能继续走下去,直至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