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悬浮于空，感受着天诡境带来的、仿佛与天地法则融为一体的浩瀚力量与随之而来的永恒残缺，林妖瞳紫眸冰冷，心中那片虚无愈发扩大。

就在此时，静室的门被无声推开。

没有通传，没有请示，能如此轻易闯入当朝少司命、天诡境强者闭关禁地的，世间屈指可数。

来人并非行走，而是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出现。依旧是那副墨发碧瞳、俊美妖异的模样，噬命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林妖瞳那双扭曲断裂、被诡力强行固化的腿上，碧色的瞳孔微微一缩，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有满意，有了然，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末的、近乎叹息的东西。

林妖瞳并未因他的闯入而惊讶，只是缓缓转动那双失去常形、只余能量视界的紫眸，“看”向他。在地诡境的真实视野中，噬命的存在如同一团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漩涡，其能量层级远超他此刻的天诡境，古老、磅礴、令人敬畏乃至恐惧。

“恭喜。”噬命的意念传来，依旧低沉磁性，却少了几分以往的慵懒玩味，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郑重，“天诡已成，触及法则，在这方天地，也算真正登堂入室了。”

林妖瞳沉默以对。他知道，对方前来，绝非仅仅为了道贺。

噬命踱步上前，周身那模糊的时间光晕微微荡漾。他停在林妖瞳面前，伸出手指，并未触碰那残腿，而是虚点向他的心口。

“力量已达此境，有些事，你也该知晓了。”噬命的意念变得沉凝，仿佛带着万古的重量，“吾之名，噬命。吾之职…”

他略微停顿，碧瞳中幽光流转，一字一句地，将一道足以撼动林妖瞳所有认知的意念，烙印般传入他的识海：

“乃大虞镇国神兽。”

林妖瞳周身凝聚的冰冷死寂骤然一滞！即便已是天诡心境，此刻也险些维持不住那亘古的漠然！

镇国神兽？！

那只将他视为“新娘”、与他行周礼、时而慵懒时而霸道的狸猫大妖…竟是守护大虞国运的…神兽？！

这荒谬绝伦的认知，如同天雷轰顶，让他紫眸中的能量视界都剧烈波动起来！

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噬命继续传达着意念，带着一种古老而残酷的平静：

“大虞立国于诡异横行之地，若无镇守，早已国祚倾覆，人族不存。”

“吾吞食国运滋养之‘厄’与‘劫’，亦需吞噬如你这般，以《煎寿参同契》窃命炼诡、承载万千死怨孽债之器，方能维系平衡，护佑山河。”

“你的晋升之路，你所吞噬的万千生灵与诡异，皆在吾之默许乃至引导之下。你，林妖瞳，是吾选定的，最锋利的刀，最契合的…食器。”

真相如同最冰冷的刀，剖开所有温情脉脉的假象，露出底下赤裸裸的、残酷的利用与规则。

圈养、契约、周礼、安抚…一切的一切，并非源于私欲或情感，而是基于一个冰冷至高的事实——他是镇国神兽维持自身、守护国祚所需的，一件特殊的、活的“祭品”与“工具”！

林妖瞳悬浮在空中，残腿下的虚空仿佛都在扭曲。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紫眸之中，那浩瀚的能量视界疯狂闪烁，倒映出眼前这古老存在冰冷而真实的本质。

原来，他从不是谁的“新娘”。

他只是被选中的…资粮。最高级的那种。

噬命静静地看着他，碧瞳中再无丝毫情绪，只有一片履行职责般的漠然。

噬命的意念冰冷而残酷，如同万载玄冰凿刻而成的判词，一字一句钉入林妖瞳的识海深处，将他最后一丝或许存在的幻想彻底碾碎。

镇国神兽。

食器。

祭品。

每一个词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和无法抗拒的重量。

林妖瞳悬浮于空，残腿下的能量微微紊乱，荡开涟漪。他那双冰冷的紫眸剧烈闪烁，倒映着眼前这尊古老存在庞大而冰冷的本质。官袍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那片龙鳞灼烫得惊人，仿佛在无声地咆哮，却又被更深沉的力量死死压制。

寂静在密室中蔓延，只剩下彼此力量本源那细微却磅礴的共鸣声。

许久，许久。

林妖瞳周身那剧烈波动的气息，竟缓缓平复下来。紫眸中的能量光斑重新变得稳定、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绝望。

一种奇异的、近乎认命的平静笼罩了他。甚至在那片死寂的虚无之下，悄然滋生出一丝…扭曲的甘甜。

是啊，真相如此，又如何？

若非噬命的“圈养”，他早已是白卒巷里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或是在某次任务中悄无声息消亡的低阶诡师。是噬命，是这条残酷的吞噬之路，给了他力量，给了他权位，给了他睥睨众生的资格，甚至…给了他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最终踏碎阻碍的“活着”的实感。

即便这力量最终要反噬自身，即便这权位是通往祭台的阶梯，即便这“活着”的本质是一场漫长的献祭…

但那又如何？

他早已不是那个会在缝尸时手抖的白卒少年了。他是林妖瞳，阴雀司少司命，天诡境强者，脚下踏着无数尸骨，体内流淌着万千寿元。

这条路，是他自己一步步走来的。每一次吞噬，每一次晋升，他都清醒地知道代价，却依旧选择了前行。

如今，不过是更清晰地看到了终点的模样——成为滋养这尊镇国神兽、维系大虞国运的…最高资粮。

他忽然想起噬命那冰冷的怀抱，那生疏却带着奇异的安抚意味的轻拍。即便那是程序化的安抚，是饲养员对牲畜的怜悯，于他而言，也是在无尽黑暗血腥中，唯一感受到的、近乎“温暖”的触感。

甘之如饴。

是的，他甘之如饴。

甘愿成为他的食器，甘愿行走于这条注定的绝路，甘愿在这虚假的“姻缘”中扮演好新娘的角色，直至最终被彻底吞噬的那一刻。

至少，在这个过程中，他拥有了力量，触碰到了法则，甚至…短暂地，靠近过他。

林妖瞳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紫眸“望”向噬命，能量视界中，那团深邃的幽暗漩涡依旧令人敬畏。

他微微扯动嘴角，形成一个极其僵硬、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扭曲，绝望，却又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彻底沉沦的虔诚。

“好。”

一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重逾山岳，带着他全部的选择与命运。

噬命碧绿的瞳仁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无法捕捉。他凝视着林妖瞳那扭曲的笑容，片刻后，缓缓点头。

“很好。”

意念落下，他身影悄然淡去，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

密室重归寂静。

林妖瞳独自悬浮着，紫眸微阖，感受着天诡境的力量在残缺的躯体内流转。

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