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近半个月的体能训练终于告一段落。当冉孟舟在集合时宣布下一阶段将进行射击训练时，队伍里几乎微不可闻地响起了一片松气的声音，尽管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但那种从纯粹肉体折磨转向技能学习的细微转变，还是让许多学员眼中恢复了一丝光亮。
他们被带离了布满障碍和汗水的训练场，前往基地另一端的靶场。这里的氛围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汗臭和尘土味，而是淡淡的枪油和火药燃烧后的气息。远处传来清脆又沉闷的枪声，此起彼伏，规律而富有节奏。一排排射击位整齐划一，远处不同距离上固定着灰黑色的胸环靶。
新的环境带来了新的挑战，也暂时转移了学员们对侯晓亮羞辱式教育的部分注意力。最开始是基础的理论学习和固定靶射击。熟悉枪械结构、保养规程、射击原理，然后才是实弹体验。
侯晓亮和他手下的老兵们依旧是教官，但在这里，他们的教学方式似乎稍微正常了一些——虽然批评依旧尖锐，但更多是针对动作要领和射击精度，纯粹的人身侮辱暂时减少了。
学员们很快展现出不同的天赋。有人天生对枪械感觉敏锐，上手极快；有人则显得笨拙，需要反复练习。一班里，上官寂天、徐耀、黄宇杰和汪峥琪都算得上佼佼者。
上官寂天似乎将他在体能上的爆发力和专注力完美转移到了射击上。他据枪沉稳，呼吸控制极佳，眼神锐利如鹰隼，固定靶射击成绩稳步提升，很快就能稳定在很高的环数上。黄宇杰执行力强，严格按照教官的要点操作，成绩扎实可靠。汪峥琪则发挥了她冷静的优势，善于分析弹着点分布，细微调整，精度高且稳定得不像话，让一些老兵都暗自点头。
徐耀同样不甘示弱，他的射击动作甚至比上官寂天更显得流畅潇洒，速度快，成绩也咬得很紧，似乎在这方面憋着一股劲要压过上官寂天一头。
侯晓亮巡视着，依旧会冷言冷语，但更多的是指出技术问题：“手腕不够稳！”“预压扳机太急！”“呼吸！控制你的呼吸！你想把子弹吹飞吗？”
当固定靶训练达到一定程度后，训练科目升级为移动靶射击。这难度陡然增加，不仅考验射击基本功，更考验反应速度、预判能力和动态视觉。
学员们开始适应这种新的节奏，成绩有好有坏。侯晓亮在讲解示范时，动作干净利落，枪响靶落，引得不少学员暗暗佩服，尽管嘴上没人说。
一次休息间隙，上官寂天看着侯晓亮检查完其他人的靶纸走回来，那股子因为之前越野受罚而压抑的不服输的劲头又冒了上来。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赞叹，实则充满了阴阳怪气的挑衅：“哎呀，侯班长动作真是标准，打得也准！不愧是老兵！就是不知道这移动靶，班长您示范起来是不是也这么轻松写意？光说不练假把式，也让我们这些‘垃圾’开开眼呗？”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个老兵皱起了眉头。黄宇杰在一旁使劲给上官寂天使眼色。汪峥琪轻轻推了下上官寂天，觉得上官寂天又在惹事。
侯晓亮的脚步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眯着眼睛看向上官寂天，脸上的抬头纹似乎都更明显了些。他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刺？但他只是冷哼了一声：“怎么？固定靶刚玩明白点，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了？想看老子示范？行啊！”
侯晓亮二话不说，直接走到一个射击位前，利落地检查枪械，装上实弹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看好了！”侯晓亮低喝一声，迅速据枪、瞄准。远处，移动靶开始不规则地左右滑动。
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枪响，急促而稳定。报靶器很快显示成绩：五个十环！
“好！”不少学员忍不住惊呼出声，就连一些其他班的学员也投来钦佩的目光。这水平确实过硬。
侯晓亮放下枪，冷冷地瞥向上官寂天，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小子，还狂吗？、上官寂天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没有丝毫怯场。他也不需要催促，直接走到相邻的射击位，动作同样流畅标准。
砰！砰！砰！砰！砰！
五枪过后，报靶器显示：四个十环，一个九环！略逊一筹，但同样是极其优秀的成绩！
“啧，上官可以啊！”黄宇杰忍不住小声喝彩。汪峥琪也微微点头。
徐耀在一旁看着，看到上官寂天那副依旧带着挑衅意味的表情，又看到侯晓亮明显有些不爽的脸色，眼珠一转，突然起哄道：“光打固定移动多没意思！班长和上官兄弟都是高手！不如比试比试更难的高速移动靶？也好让我们学习学习真本事啊！”
他这一喊，顿时点燃了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情绪。尤其是其他一些同样对侯晓亮平日作风不满，又佩服上官寂天胆量的学员，也跟着起哄：
“对啊！比一个！”
“班长，露一手！”
“上官，上！跟他比！”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嘈杂和失控。侯晓亮骑虎难下，他要是拒绝，显得怕了学员；上官寂天虽然不太愿意被徐耀当枪使，但能和侯晓亮正面较量射击，这机会正合他意，他骨子里那股争强好胜的火焰被彻底点燃了。
侯晓亮冷哼一声，算是应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他没有多余的话语，径直走到指定的射击位前，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历经千百次重复后融入骨髓的熟练。
只见他先是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扩张，随即这口气又缓缓、均匀地吐出，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沉淀下来，先前被上官寂天挑衅引起的细微躁动消失无踪。他微微眯起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和冷意的眼睛，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到了极远处那个尚未启动的移动靶上。周围嘈杂的起哄声仿佛被他自动过滤，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目标、准星和扳机。
他弯腰，左手稳稳托起那把保养得锃亮的QBZ－95制式步枪，冰冷的金属枪身与他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掌完美契合。右手食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外，并未急于放入。他调整了一下站姿，双脚自然分开与肩同宽，身体重心微微前倾，形成一个极其稳定又便于微调的架构。肩膀肌肉放松却又蕴含着力量。
“高速移动靶准备！”负责操控的士兵喊道。
侯晓亮的眼神瞬间锁定目标区域。就在移动靶猛地窜出的那一刹那——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右手食指瞬间扣入扳机位置，枪托稳稳抵住肩窝，脸颊自然贴上枪托，右眼、准星、缺口三点瞬间成一线！整个据枪瞄准的过程流畅得如同呼吸，没有丝毫多余的晃动。
砰！
第一声枪响几乎与靶子启动同步！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撕裂空气。
报靶器几乎立刻显示：十环！
他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去看报靶结果。手臂、手腕、腰腹如同精密的系统，随着高速移动靶不规则的变化而极其细微地调整着。他的呼吸控制得极好，在两次击发的间隙极其短暂地换气。
砰！第二枪！依旧是十环！
砰！第三枪！还是十环！
砰！第四枪！稳如泰山，十环！
四枪连中靶心！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稳定性高得可怕！周围原本起哄的学员们都屏住了呼吸，被这高超的技艺所震撼。
轮到第五个靶子，这个靶子的启动似乎更加突兀，变向也更加刁钻。侯晓亮的眼神依旧专注，跟踪、预判、微调……扣动扳机！
然而，就在子弹射出的那一微秒，靶子做了一个违反常规的减速然后猛地加速变向！
砰！
枪声依旧清脆，但侯晓亮扣扳机的食指在击发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保持着结束动作，眼睛紧紧盯着靶子。
报靶器显示：七环！
侯晓亮的嘴唇瞬间抿成了一条更冷的直线，下颌线陡然绷紧。虽然他的身体姿态没有任何变化，但靠近他的人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骤然降低了几度，那是一种顶级射手对微小失误的本能懊恼。他缓缓放下依旧有些发烫的步枪，动作依旧标准，但沉默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那个显示七环的报靶器。
轮到上官寂天了。侯晓亮几乎完美的表现和最后那一点瑕疵，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也彻底激发了他的好胜心。他走到射击位，能感觉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徐耀那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杂念排除脑海。他模仿着侯晓亮和教科书上的动作，但细节处又带着他特有的风格——更加充满爆发力和侵略性。
他的据枪动作更快，甚至带着一点迫不及待的冲劲。枪托抵肩的动作略显生硬，不如侯晓亮那样圆融自然，但稳定性却出乎意料的好，这得益于他强大的核心力量。他的眼神灼灼，紧紧盯着靶场，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猎豹，充满了挑战的欲望。
“准备！”
上官寂天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呼吸放得极缓。
靶动！他的反应甚至比侯晓亮更快！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惊人的直觉和动态视觉，枪口瞬间甩过去！
砰！
第一枪射出！成绩显示：九环！开局似乎有些急躁，精度稍逊。
上官寂天眉头皱了一下，但没有慌乱。他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二靶出现，他的动作明显更加沉稳，追踪的时间稍微延长了零点几秒，确保更充分的瞄准。
砰！第二枪！十环！
“好！”有人低声喝彩。
上官寂天找到了节奏。他的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第三靶、第四靶，他完全沉浸其中，外界的声音消失，眼中只有那个快速移动的黑点。他的手臂稳如磐石，只有手腕和手指在进行着精妙的微调。
砰！第三枪！十环！
砰！第四枪！十环！
追平了侯晓亮的四枪优秀成绩！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最后一枪。
第五个靶子高速弹出，轨迹同样飘忽。上官寂天全神贯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超越！他要打得比侯晓亮那个七环更准！
或许是因为这瞬间的求胜心切，或许是因为连续高强度瞄准带来的细微疲劳，在他的手指扣下扳机的最后一刹那，他的手腕产生了一个细微的抖动——那是精力极致凝聚后即将到达顶点前的一丝难以控制的震颤。
砰！
子弹射出。上官寂天保持着射击姿势，眼睛死死盯着远方。
报靶器闪烁，最终定格：八环！
总成绩与侯晓亮极其接近，难分高下！
上官寂天缓缓放下枪，胸口因为屏息和激动而剧烈起伏。他看着成绩，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沮丧，反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差点就能赢”的遗憾和“确实没能完全超越”的不甘。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旁边沉默的侯晓亮，眼神中的挑衅意味似乎消散了些，多了几分对其实力的重新审视和对刚才那微妙一枪的反思。
整个比试过程，两人的动作、神态细节形成了鲜明对比：侯晓亮是千锤百炼后的稳定、精确、带着失误后的深沉懊恼；上官寂天则是天赋异禀的敏锐、充满爆发力、带着年轻气盛的急切和细微波动。每一个呼吸的调整，每一次肌肉的绷紧与放松，眼神的聚焦与变化，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两人不同的风格和状态。
“平手？！”
“我去，上官牛逼啊！差点赢了班长！”
“班长还是厉害，前面四枪全十环呢！”
学员们议论纷纷，气氛更加热烈。徐耀见状，更是趁机煽风点火：“哎呀，真是棋逢对手！要不加赛一轮？打更难的……”
“都在干什么？！”
一声怒吼从天而降，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喧嚣和躁动！
所有人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去。只见冉孟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靶场边缘，正大步流星地走来。他脸色铁青，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侯晓亮和上官寂天身上。
整个靶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刚才还起哄的学员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下头。
冉孟舟走到队伍前方，先是用杀人的目光狠狠瞪了所有学员一眼，然后猛地转向侯晓亮，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字一句地割开寂静：
“侯晓亮！你他妈的在干什么？！组织纪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是教官！还是街头卖艺耍猴的？！带头和学员比试？很能耐是吗？！很享受被人起哄是吗？！无组织！无纪律！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得太久了！”
他劈头盖脸的训斥如同狂风暴雨，完全不给侯晓亮任何解释的机会。侯晓亮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他并非毫无感觉。
“所有人！原地俯卧撑！一百个！现在开始！”冉孟舟先惩罚了所有看热闹的学员，然后对着侯晓亮厉声道，“你！侯晓亮！负重二十公斤！武装越野五公里！立刻！滚！”
侯晓亮没有任何辩解，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只是猛地敬了一个礼，嘶哑地答了一声：“是！”然后迅速卸下装备，默默地走到一旁，背起沉重的负重背囊，迈开步子，就在靶场旁边的训练跑道上开始奔跑起来。
上官寂天做着俯卧撑，看着侯晓亮独自负重奔跑的背影，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这场比试是他挑起的，徐耀起的哄，大家看的热闹，为什么最后受罚最重的却是侯晓亮？而且冉孟舟那毫不留情的训斥，让他觉得极其不公。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和愤怒在他心中交织升腾。
一百个俯卧撑做完，其他学员都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上官寂天突然出列，跑到装备堆放处，同样背起一个二十公斤的负重背囊。
“上官寂天！你干什么？！”冉孟舟冷喝道。
上官寂天停下脚步，却没有看冉孟舟，只是望着侯晓亮跑远的方向，声音有些发硬，但带着一股执拗：“报告！事情因我而起！我请求一同受罚！”
说完，他不等冉孟舟回应，也迈开步子，朝着侯晓亮的方向追去。
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黄宇杰和汪峥琪眼中充满担忧。徐耀看着上官寂天奔跑的背影，脸上先是错愕和不解，随即那种一直存在的嫉妒似乎淡化了一丝，转而浮现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有一丝敬佩？他觉得上官寂天这人虽然又狂又蠢，但至少……敢作敢当？
冉孟舟盯着上官寂天的背影，眼神深邃冰冷，却没有再阻止。
五公里的负重越野，对上官寂天来说并不轻松，尤其是在刚进行完射击训练和俯卧撑之后。他咬着牙，努力追赶着前方侯晓亮的身影。侯晓亮的速度很快，步伐稳定，仿佛不知疲倦，又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奔跑之中。
上官寂天最终没能追上侯晓亮，几乎是前后脚地完成了惩罚。两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冉孟舟就站在终点处，如同冰冷的审判官。
侯晓亮放下背囊，重新站得笔直，面向冉孟舟，等待下一步的指令。他的呼吸还未平复，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冉孟舟走到他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极致的羞辱意味，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
“侯晓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新兵蛋子牵着鼻子走？很得意？觉得很风光？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当初那点傲气呢？就用在跟学员斗气上了？废物！”
上官寂天站在一旁，听着这些极其难听的话，看着侯晓亮依旧挺直脊梁、面无表情地承受着，甚至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心中的愤怒和愧疚感几乎要爆炸了！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为什么侯晓亮要承担所有的怒火和羞辱？就因为他顶了一句嘴，发起了一场比试？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理论。
但侯晓亮，却在他即将爆发的前一刻，猛地、用尽全力嘶哑地喊道：“报告队长！是我无组织无纪律！甘愿受罚！一切责任在我！”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了上官寂天的心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侯晓亮。这个男人……他竟然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完全没有提他上官寂天的挑衅和徐耀的起哄？
这一刻，上官寂天内心之前对侯晓亮那种“恶魔班长”、“心理变态”的刻板印象，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他看着侯晓亮那张布满汗水和坚毅线条、承受着巨大羞辱却依旧挺直的肩膀，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只会羞辱他们的老兵，似乎有着另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坚持和担当。
而同时，对冉孟舟那种不分青红皂白、极度冷酷无情的处理方式，一股深深的幽怨和不满的种子，也悄然在他心中埋下。这种情绪，与他之前单纯的不服管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对“不公”的原始愤怒，只是这一次，愤怒的对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侯晓亮承受完训斥，再次敬礼，然后默默地、独自一人走向了宿舍方向，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孤寂。
上官寂天站在原地，望着侯晓亮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脸色冰冷、转身离开的冉孟舟，内心波涛汹涌，久久无法平静。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