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的宁北，空气里已经漫起夏日独有的燥热，阳光慷慨地泼洒在宁北警察学院的操场上，将崭新的塑胶跑道晒出微微刺鼻的气味。

毕业典礼刚刚结束，穿着崭新警服、戴着学士帽的毕业生们像潮水般涌出大礼堂，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即将离别的不舍。

俞歆站在人群边缘稍显安静的一隅，小心地调整着头上或许有些过大的学士帽。

藏蓝色的警服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那双总是清亮澄澈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终于学成的喜悦，有对校园的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期待。

她微微踮起脚尖，目光在喧闹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某个特定的身影。

周围是同学们兴奋的喧哗、拥抱、合影的邀请，以及家长们骄傲的笑脸。

这些声音似乎都隔着一层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个承诺会来的人身上。

“俞歆！看这里！”同寝室的女孩笑着举起手机。

俞歆下意识地回头，挤出一个笑容，配合地比了个剪刀手，镜头定格的那一秒，她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猛地转向操场入口的方向。

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更加汹涌地鼓动起来。

他来了，莫北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常服——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短袖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妥帖地勾勒出宽肩和精壮的身形，下身是合身的黑色长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

没有肩章警徽那些代表权威的标识，但他只是站在那里，眉眼间那股经年累月与最阴暗罪恶打交道所沉淀下来的冷冽和审视，便已扑面而来，与周围洋溢着青春欢腾的毕业氛围泾渭分明，格格不入。

然而，这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奇异地在俞歆心中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场。

他短发利落，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扫过人群，像是湍急河流中一块坚定不移的岩石。

他似乎刚到，正停下脚步，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喧闹的人群，然后，像是心有灵犀，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穿越所有嘈杂和拥挤，精准地落在了俞歆身上。

那一瞬间，俞歆觉得周遭所有的声音都褪去了。

她只看见他冷峻的眉眼似乎极其细微地柔和了一瞬，然后，他迈开步子，朝她走来。

人群下意识地为他分开一条通路，有些认识他的低年级学生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里带着敬畏。

宁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莫北，在这个系统里，他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年仅二十八岁，却已屡破大案，功勋卓著，是无数警院学子仰望和追逐的目标。

也包括俞歆，只是，她的仰望里，掺杂了太多无法与人言说的、独属于少女的心事。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刚好将她笼罩其中，隔绝了有些灼人的阳光和周遭好奇的目光。

“北哥。”俞歆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羞涩。

在学校里，她总是这样称呼他，即便他早已毕业多年，即便他已是威名赫赫的莫队，莫北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到微微泛红的脸颊，最后落在她肩章上象征学员身份的标志上。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毕业快乐，小俞。”

简单的六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重重砸在俞歆的心上。

她用力抿了抿唇，才抑制住嘴角过分上扬的弧度。

“谢谢北哥。”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他，“我……我选择了市局刑侦支队。”

这句话说完，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像是在等待一场至关重要的审判，选择市局刑侦，固然是因为那里是挑战最大、最能实现她抱负的地方，但内心深处，何尝没有藏着一点点……想要离他更近的私心？

莫北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她的选择，他点了点头，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刑侦很苦，也很危险，我们小俞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俞歆回答得又快又急，生怕慢了一秒就会显得决心不够，“我不怕苦，也不怕危险！”

看着她急于表决心、眼神灼灼的模样，莫北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细长的、包装得并不算特别精美的盒子，递到她面前。

“毕业礼物。”

俞歆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个盒子，一时忘了反应，她没想到……他竟然还准备了礼物。

“小俞，拿着。”莫北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俞歆这才慌忙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干燥的手指，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股热意瞬间从指尖窜到耳根。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黑色的金属钢笔，笔身线条流畅，触手冰凉而沉甸甸的，质感极佳，笔夹处有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徽标，她认得，那是某个以可靠和精密著称的德国品牌。

“小俞，你要知道刑警不光要会用枪，也要会用手里的笔”莫北的声音在一旁淡淡响起，“每一个案卷报告，每一条线索分析，都可能关系到真相和正义，笔杆子，有时候和枪杆子一样重要，两者缺一不可。”

他的语气是纯粹上级对下级的教诲和期许，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温情。

但俞歆却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她紧紧攥着那支笔，冰凉的金属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她明白这份礼物的意义远不止其本身的价值。

它代表着认可，代表着引领，也代表着他对她即将踏上的这条路的郑重嘱托。

“谢谢北哥！”她抬起头，笑容灿烂得晃眼，所有的忐忑不安都在这一刻被这份沉甸甸的礼物熨平，“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用的！绝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莫北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喜悦和坚定，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嗯。”

典礼后的狂欢还在继续，但俞歆却觉得那些喧闹已经离她很远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集中在他送的这支笔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肩章上跳跃，也在她心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她并不知道，这一刻的阳光有多么珍贵。

命运的齿轮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转动，将她，将他，推向一条布满荆棘与迷雾的道路，此刻的喜悦和期待，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被无尽的疑问、痛苦和挣扎所取代。

但此刻，她只是用力握着那支笔，仿佛握住了通往有他的未来的门票。

“北哥，”她在心里悄悄地说，带着一丝孤勇和决绝，“我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