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周后，周一。

宁北市公安局大楼威严地矗立在城市中心，国徽高悬，自带一种令人屏息的庄重与肃穆。

俞歆穿着崭新的警服，站在大楼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头即将破笼而出的小鹿。

激动，紧张，自豪，还有一丝隐约的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握紧了手里的报到材料，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别在上衣口袋里的那支黑色钢笔冰凉的笔夹。

一丝奇异的暖流和勇气仿佛透过指尖传递过来。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进了大厅。

手续办理得出奇顺利。

政治处、后勤处……一个个科室敲章，领装备，录入信息。

每一个接待她的老民警看到她分配的单位是“刑侦支队”时，都会投来略带惊讶和审视的一瞥，然后语气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额外的郑重。

“刑侦支队啊，好地方，也是最能磨人的地方啊，去吧，在七楼。”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俞歆看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映出自己紧绷的脸，忍不住又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衣领。

“叮”的一声，七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种不同于楼下办公区域的氛围扑面而来。

空气里隐约弥漫着咖啡、烟草和复印机墨粉混合的味道，走廊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本市地图和一些看不懂的线索分析图，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压低的交谈声、偶尔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种独特而高效的节奏。

俞歆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了。这里，就是她未来战斗的地方。

她按照指示牌走向支队长办公室，门虚掩着，她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进。”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俞歆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洁甚至有些冷硬。文件柜、办公桌、一张会客用的沙发茶几，再无多余装饰。莫北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批阅着一份文件，眉头微蹙，侧脸线条冷硬。

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

看到是俞歆，他眼中那惯常的冷冽似乎极细微地融化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在她崭新的警服上停留了一秒，不易察觉地微微颔首，像是确认了什么。

“报告莫队，刑警俞歆前来报到！”俞歆立正，敬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比平时更加清亮有力。

莫北回了个礼，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却并非冰冷，更像是一种确认和评估：“材料都交齐了？”

“交齐了！”俞歆连忙将手里的报到回执单双手递过去。

莫北接过，并未细看，便放在桌上，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嗯，别站着了，坐吧。”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惯有的冷硬。

俞歆依言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小俞，刑侦支队的工作性质，你应该清楚。”莫北开口，语气是上级对下级的严肃，但措辞间却隐约流露出一丝提醒的意味，“高强度，高压力，二十四小时待命，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和实战考验的，你虽然是警院优秀毕业生，但在这里，一切都将从零开始，要沉下心来，多看多学，少说多做。”

“是！我明白！莫队请放心，我会努力学习，尽快适应！”俞歆立刻表态，心里却因为那句“多看多学，少说多做”而感到一丝被关照的暖意，这像是学长对刚入行的学妹最实在的告诫。

“还有关于你的师父，我考虑过了。”莫北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夹，递给她，“周伟，支队的老刑警，经验丰富，为人正直，带徒弟很有一手，他性子直，说话可能不太中听，但心是好的，会真心教你东西，跟着他，你能学到真本事，也能尽快熟悉这里的节奏。”

他特意强调了周伟的“为人正直”和“真心教东西”，像是在为她扫除可能的顾虑，为她选择一个最稳妥的引路人。

“是！谢谢莫队！”俞歆接过文件夹，心里更加安定。

莫北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她上衣口袋别着的那支钢笔上，语气似乎随意了些：“笔，还顺手吗？”

俞歆一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钢笔，脸上微热：“啊......还……还没正式开始写案卷，但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嗯。”莫北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完成了一个小小的确认，“案卷报告是刑警的基本功，也是理清思路的过程，用好它。”这话听起来是工作要求，却透着一种兄长般的期许。

他拿起内部电话：“让周伟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男民警敲門进来，嗓门洪亮：“莫队，你找我？”他目光转向俞歆，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哟，这就是新来的小师妹吧？俞歆？我叫周伟，以后就是你师父了！”

俞歆赶紧站起来：“师父好！”

“好好好，别客气！”周伟大手一挥，“到了这儿就是自己人！以后跟着我，保证让你快速成长！”

莫北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语气恢复了几分支队长的威严：“人交给你了，规矩要教透，业务要带熟，更要时刻注意安全。”他特别加重了“安全”两个字，目光扫过周伟，带着不容置疑的嘱托。

“放心吧莫队！我你还信不过？肯定给你带出个好苗子！”周伟拍着胸脯，随即对俞歆一招手，“走吧，小俞，先带你去认认人，熟悉一下环境！”

俞歆看向莫北。

莫北已经重新低下头看文件，只淡淡补充了一句：“去吧，遇到困难，多向你师父请教，也可以……直接来找我。”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自然，仿佛只是上级对下属的常规表示，但听在俞歆耳中，却像是一份小小的、特殊的许可。

“是！谢谢莫队！”俞歆再次敬礼，然后跟着周伟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俞歆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那份紧张感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稳妥安置后的踏实感。

她能感觉到，莫北在用他的方式，尽可能地为她提供一个好的起点，严格，却不失温度。

周伟的确是个热情直爽的师父，带着她穿梭在办公区，挨个介绍同事。

来到俞歆的工位时，周伟指了指桌上：“喏，这些是基础案卷范本和流程手册，你先看着。对了，”他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崭新的、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颈椎按摩仪，“这玩意儿给你，以后加班熬夜少不了，脖子容易僵，队里……嗯，统一采购的福利，刚好剩了一个。”

俞歆有些惊讶，接过按摩仪：“谢谢师父，咱队里还有着福利？”

“咳，咱北哥体恤下属嘛。”周伟眼神飘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自然，“赶紧看资料，有不懂的问我！”

俞歆坐下，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支队长办公室门上。

她摩挲着口袋里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又看了看桌上那个“刚好剩下”的按摩仪，心里明白，这大概又是那位看似冷硬的学长，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悄悄递出的又一重照顾。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悄包裹住她。

这条奔向他而来的路，起点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多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份温柔，无关风月，更像是一种源于旧识、源于责任、或许也源于一点点兄长对妹妹般的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