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户人家的灯灭时,村里彻底没了声音。我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看着空荡荡的街道,风卷着纸钱的灰烬从脚边飘过,像一群无家可归的魂。三天前,村尾的王奶奶死在了自家床上,她是村里最后一个人,也是当初劝姐姐“认命”的人之一。
现在,整个村子只剩下我,还有藏在井里的姐姐。
我回到家,推开东屋的门,姐姐的空棺材还在原地。我蹲下来,指尖拂过棺材底部那行“阿远,等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夜里,姐姐的影子出现在我床边,第一次跟我说了完整的话——她说那天她跑上山,却被二叔和王家的人抓住,他们把她往回拖,她拼命挣扎,二叔急了,推了她一把,她就摔进了井里。她说她在井里喊了很久,没人来救她,只能看着天一点点变黑,最后连呼吸都变得冰冷。
原来二叔不是“失手”,是急着逼她嫁给王傻子,怕她跑了拿不到彩礼,才下的狠手。而妈妈,是知道这件事的,她劝过姐姐,却没敢反抗二叔,最后只能看着姐姐死去。
我把姐姐的日记和那封没寄出去的信,一起放进了棺材里,又把她生前穿的浅蓝色衬衫盖在上面。“姐,他们都死了,你可以安心了。”我对着棺材轻声说,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我不读书了,我留在这陪你,再也不离开你了。”
第二天,我去镇上办了退学手续。老师劝我,同学劝我,可我知道,我不能走。这个村子里有姐姐的怨气,也有我们姐弟俩的回忆,我要留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的怨气彻底消散。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每天都会去井边坐一会儿,跟姐姐说说话,说说今天的天气,说说院子里的草又长高了多少,说说我又想起了小时候她带我去山上采野果的事。有时候,我会看见姐姐的影子在井边晃,却再也没害过人,只是静静地听我说话,像以前一样。
村里的房子渐渐破败,墙皮掉了,窗户破了,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只有我家的院子,被我收拾得干干净净,西屋妈妈的遗体早就下葬了,就在姐姐的坟旁边,我想让她们母女俩,能离得近一点。
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我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我的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走路需要拄着拐杖,却还是每天都会去井边坐一会儿,跟姐姐说话。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晒衣服,忽然听见村口传来汽车的声音。我拄着拐杖走过去,看见几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背着背包,拿着相机,好奇地打量着村子。
“老爷爷,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女孩走过来,笑着问我。
我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光,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这里是……阿瑶的村子。”我喃喃地说,“她在井里等着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年轻人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疑惑。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拍了些照片,又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却只是重复着“阿瑶在等我”“我要陪阿瑶”。
夕阳西下时,年轻人走了,汽车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拄着拐杖,慢慢走回井边,坐在老槐树下,看着井里的水面映着晚霞,像一块红色的绸子。
“姐,今天有人来村里了,他们说我是个自言自语的老人。”我轻声说,嘴角带着笑,“没关系,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孤单。我们还要一起在这里,看着日出日落,看着草长莺飞,一直到永远。”
风从井里吹出来,带着水的凉意,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像是姐姐的手,在温柔地抚摸我。我闭上眼睛,靠在槐树上,慢慢睡着了,梦里,我又看见姐姐穿着浅蓝色的衬衫,站在老槐树下,笑着对我招手:“阿远,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