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一场例行聚会,参与的有读书时玩很好的几个发小。成年以后能有几个知心好友不容易,即便天南地北,在名为过年的节日里还是会聚在一起。聊聊一年的经历,缅怀缅往日,畅聊一下万一中大奖之后的利益分配问题。在喝多的凌晨由不会喝酒的我送几人回家,结束一年一次的相聚。每年在机场或者高铁站送别,然后等待新的一年这些人会跟我吹什么样的牛。只是今年并不全像往年,我没想过樊振东会来。
我与他...还真不算熟识。
林远是最后一个进包房的人,自然少不得被几人轮番轰炸,明明已经在群里发了转角红绿灯的照片,五分钟的车程愣是迟到一小时。林远连连求饶,说这次是真的有事,半道接了个电话就拐去车站载个朋友过来。正当大家愣神时,包房门再次被推开。服务员领着人进来,黑色的羽绒服比脸先映入视野,而后才是白到有些刺眼的一张脸。我眨了眨眼睛,像是被这惨白的一张脸刺到一般别过了视线。
“阿东,这里,就叫你别墨迹了还跑去洗手。”林远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拉着有些懵的樊振东进来坐下,知道几人都挺惊讶,便说起刚才路上的事:“刚才真不是我故意晚到,我也是路上接到阿东的电话,这才转道去把人接回来了。这大过年的又打不到车,额樊振东,你们应该记得吧?之前跟我一个球队的。”
林远以前是校乒乓球队的主力之一,不过那都是高中时候的事了。我校乒乓球队因为每每在城际中学运动会金牌约等于零之际,出手力挽狂澜,拯救我校不用沦为零异事件而被看重。时常出现在开学第一讲,国旗下的讲话,升旗手,毕业优秀学生演讲等等重点场合,我当然记得。那时候乒乓球队的一单选手,就是樊振东。
我会记得他,自然是因为以上这些场合,他都作为焦点人物出现过。在每一次帮林远加油的比赛里,都能看到在一旁待命的他。偶尔还能客串教练上去做做场外,被汗水浸湿的脸却无比沉着冷静,好像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座山,旁人无法逾越的一座山。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成绩好,打球也厉害,人似乎也很和气。高考成绩光荣榜上哪怕不是榜首,也会有他的名字。只是变故发生在高二结束那年,似乎是家里突遭变故,经营的厂子一夜之间被收购,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随之而来的消息就听说他转校去了广东。
自此,我再也没见过樊振东。
“大家好,好久不见。”
樊振东靠着林远坐下,边上是沉默的我。小鱼是个大喇喇的性子,见着有些局促的樊振东,便凑上去说话:“当然记得啦!咱们学校的铁血一单!谁不认识啊!不过你们...怎么碰上的?没想到还有联系啊?”
“害,他跟你们也不熟,我就没怎么提过。”
左右我们已经吃过一轮,两人坐下后又扫码点了几个菜。等到菜品上桌,林远帮他把餐具摆好,樊振东沉默的吃了起来。忽然间,他的样子与高中时候在食堂偶而遇到的模样重合起来。除了与之相比,脸上多了一点肉以外。
“对了,阿东这次回来就不回去广州了。对了,许枝,以后还要你多照顾照顾。”
我...我吗?
突然被点名,与樊振东视线交汇的一瞬间,对向他湛然的眼神,我忽然有点慌说话都卡壳起来。
“啊?哦...那,那也...”
“别听林远胡说。”樊振东笑着说道:“我这次回来,也是工作上的变动。公司知道我是这里人,就让我负责这里的项目。等项目结束不一定会留下来,只是赶巧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许枝。”
“没,没关系的。都是同学,如果...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你可以喊林远叫我。”我看向林远:“你不是也要留在家里了吗?”
林远年前就叫嚣着炒了老板,收拾收拾跑路回老家。我着实不知道怎么与樊振东说话,习惯性转移了对象,林远说到:“他家就在你们学校附近,你也知道的,我住在八环开外的郊区,这老家到底是变化太大,我都有点不习惯呢。”
老家没有八环,但林远确实家住郊区。早些年在郊区建了别墅,被大家戏称为野总,来一趟确实不容易。林远说的不错,樊振东家离学校很近,而我现在就在学校工作。可樊振东原来的房子在他们一家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换了新的主人,难道是住回了原来的小区么?他不是刚刚才回来?
“哎呀这都回来了,以后害怕没有机会见面啊,太客套了你们!”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再重逢的尴尬被冲淡不少。樊振东只是话少,但身边朋友问起这些年的情况时也三两句说着,提起打球更是直言早就不打了。忙着工作,早就忘了打球是什么感觉。大家并不熟悉现在的他,只能一遍遍提起不算太多交集的过去。我在他几句太极里,总觉得他似乎不愿提起过去的事。说到手头的项目,话才多起来。男生们开车的不开车的都已经喝上,樊振东与林远晚来更是成为重点打击对象。既然聊不到一块去,自然全在酒中。
小鱼凑过来悄声说到:“真没想到能见到樊振东诶,这都多少年了...林远这家伙嘴也够严实的。”
我看着面前的杯子,将饮料一口喝下才慢悠悠说到:“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谈不上嘴严吧,我们跟人家也不熟啊。再说了,这里谁有你跟林远关系好?你倒是说上他了。”
“干嘛绕到我头上!”小鱼暗暗瞪了我一眼,起身对他们说道:“我要先走了啊,今天要早点回去,明天要去相亲的。”
林远没到之前大家就在说小鱼相亲的事,倒也不是很震惊,只有林远略显慌乱。啊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我想着送送她便也起身,这下林远清醒了腾地站起来拉住我:“许枝,你帮我照顾一下阿东,我去送送小鱼。”
哈?我,我吗?
被不由分说按下来,没坐稳但脊背却撞上了手掌的触感。手心在背后推了推固定住身形便收了过去,我转过头樊振东已经对着门口偷笑。大概是感觉到我目光,突然转过头看过来。许是酒精的缘故,他那张惨白的脸也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白炽的灯光下照的人目眩神迷。我不喝酒是因为不会喝,也不喜欢头脑被酒精支配的感觉。任何可能出现醉酒的场景里,永远是清醒的那一个。我定定的看着他,他也不说话。那天之后再也没过话的两人,此刻却能对视这么久,久到我觉得不应该,不应该再这么看下去。
樊振东却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许枝,你说这次林远能追上小鱼吗?”
林远喜欢小鱼,大家都知道。他们俩追逐胡闹了这几年,故事真的要走向终章了么?樊振东又会在意么?如果他与林远有这么紧密的联系,小鱼也不会跟自己揶揄林远瞒着她。我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本意是什么,只能一贯的绕着弯子。
“林远走路比较快,这出去没几步,追得上。”
“哈哈...哈哈哈哈...”樊振东低声笑着,似乎戳中了笑点一般笑得愈发肆意。直到好友莫名看过来他才摆摆手说到:“许枝太幽默了。”
酒过三巡,本着一年一次好人好事的原则,将剩下的三人塞进后座,便看到樊振东买完单走出来。去追小鱼的林远没再回来,我只当默认他们俩的追逐戏又上演。直到樊振东自然打开车门坐到了副驾,我才恍然回神,是的,樊振东也在这次的好人好事里。
“先送他们几个回去吧,我们离得比较远。”
樊振东住在学校附近,的确是最远的地方,我们指的是我跟他。大概是林远一路上跟他说多了我在学校工作,自然也在附近租房子住,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几个人都太熟了,跟不算喝多的樊振东将几人一一送到家后,我坐在车上长舒一口气。这次林远跑的太快,往常都是我们俩干这活。今天没有樊振东在,还真搬运不了这三个人。
“我送你到哪个小区?原来那个小区么?”系上安全带,我看向樊振东。他大概是累了,靠在椅背上已经闭上眼睛,听到这话又看了过来:“嗯,你车开的很稳啊。”
“还行吧,放心,送你回去还是可以的。”
只当他是调侃我的车技,看他坐好便启动车子。飞驰在车道上,一整晚心口某种灼热的感觉终于平缓下来。车里暖气开的很足,樊振东索性把羽绒服脱了下来盖上身上。他不怎么说话,车厢里安静的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我目不斜视认真开着车,这段路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提示,路灯坏了一段正在抢修,倒说不上影响开车,只是我太怕黑了。全神贯注开车,就不太去关注身旁的樊振东有什么动作。喝了酒的他呼吸有些重,在我犹豫要不要开点音乐缓和气氛的时候,樊振东伸手点了点车载。
还好,他也觉得太安静了吧。
出于礼貌,我轻轻说了声:“你可以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喊你。”
“不困,对了,我的行李...在林远车上。”樊振东拿着手机,有些踌躇的划了几下,又看向我:“你觉得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合适吗?”
“额...这...”
我认真思考了一番,在有可能坏林远好事,跟他们俩应该不会来真的吧之间想了很久。樊振东也有耐心,我瞥了一眼才看到他一直看着我。路上零星几辆车,车灯只能照亮一段路,让我仿佛陷入黑暗一般的周遭,只有他的眼睛一直亮亮的。我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才会这样觉得。
可我分明滴酒未沾。
“算了。”樊振东伸手过来:“手机给我。”
“啊?哦,怎么了?”虽然疑问但已经递了手机过去,樊振东说到:“用你手机打。”
哈?
樊振东笑了,像刚才在包房里一样,低低的笑着。全身都陷入椅背,目光却有些迷离的望着前方:“许枝,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啊。”
以前是什么样的?我跟樊振东不算熟稔的以前里,都有什么交集呢?在他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歪过头问他:“樊振东,你这次回来,还会再走吗?”
车子稳当的停在小区门口,暖黄的路灯照着门口,大概是因为陌生车辆,快要打瞌睡的保安也抬头看了一眼。我想着就不送他上去了,毕竟樊振东看起来很清醒的样子。可他仍旧陷在靠椅上,对于刚刚的问题,他一直没有说话。分明饭桌上就说过,等项目结束不一定留不留下来。为什么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没有问他,径直开进了小区。樊振东指挥着说了两句,车子停在了地下一层的车库里。
“那条路那么黑...”樊振东穿上羽绒服,关上车门之前又弯腰对着我说到:“要不你跟我上去,这路上要是害怕,可没人再借你手臂咬了。”
樊振东笑着看过来,语气轻松的像是在问要不要一起吃饭。像以前在学校里黑暗的小礼堂阁楼上,樊振东拿着瓶酒问我要不要喝一样。我点点头愣愣的朝着他的方向走去,黑暗里我咬了樊振东手臂一口,那时略带酒气的樊振东深吸着气却没有推开,直到我松开告诉他自己怕黑。
人生第一次醉酒,在跟樊振东的初吻里。之后,便再也没喝过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