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冬天的被窝会吃人，特别是早起之后更是好睡。一早上忙碌的许师傅睡醒就是天黑，迷糊看了眼手机竟然都晚上七点多了。想想就知道老两口又没等自己吃饭，这会儿估计下楼溜达。看着手机好几个小鱼的未接来电就觉得害怕，不知道这两人又搞什么名堂，有时候真的很想装作看不见，但仅存的友谊之力还是让我迷糊着回了电话过去。

“真没找到，我爸没带回来！”

“啥意思呢现在？”

“学校我进不去啊！”

……

户外的晚上尤其冷，我哆哆嗦嗦回过头，就看到林远与小鱼在车里双手合十一副祈求神父做十分钟好人的样子，泄了口气认命，今天这个神父我是当定了。学校保安跟我比较熟悉，得益于老刘精妙的寒假排班，我来找保安拿钥匙的频率高了很多。要不说儿女债呢，老刘这本想“磨练”我，倒给小鱼一条天无绝人之路的本事十分值得家长们学习啊！

“陈叔叔，晚上好啊，给你带了点宵夜。”

保安陈叔见我递过去忙起身接过袋子，大概是以为自己记错了值班表，又拿起来看了眼，疑惑问到：“今天没安排教师值日了呀，怎么这么晚跑过来啊？”

“不是值日，是我证件落办公室了，这不过年了嘛我爸要去银行取点东西，怎么找也找不到才想起来落办公室了。”

“哦哦，这样子。”陈叔从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出来，嘴里念叨着教师办公室一边翻找，我连忙叫住他：“您直接给我呗，拿了就出来了，省的摘来摘去麻烦。”

“也是，那你快去吧小许，这么晚了早点回家过年。”

“得嘞，谢谢陈叔。”

带着一串钥匙轻车熟路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灯都不敢开，摸黑翻到了那本薄薄的户口簿之后赶紧逃了出去。为了真实，我还拐弯去了一趟初三办公室，开灯坐了几分钟才慢悠悠下楼。还好老刘经常忘记带钥匙，不然也不能这么顺利。

“新年快乐啊陈叔。”

“新年快乐。”

林远的车停在拐弯处，上车之后小鱼就迫不及待要拿户口簿，我静静的看着她问到：“你真想好了？采访一下两位新人，是在何种境地，何种心情下，做出了如此……荒谬的决定呢？”

“什么荒谬！许老师，你这话就不对了啊。”

林远转过头看过来，脸上难得有了急色。认识十多年，一贯如此的因为小鱼的事着急上火，我点点头：“没错，不是荒谬，是伟大！伟大的决定！”

“许枝，谢谢你。”小鱼忽然说到：“的确很荒谬，但这么荒谬的决定，你还是把能支持的都支持了，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怕我被家里骂，怕我家里闹翻了…”

“那我倒也没这么伟大。”

我及时打断她，这种煽情的戏份还是少一点为好。其实林远是个世俗意义上来说还不错的人，我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发小圈子里是最稳定的结构。升入高中后，男男女女的意识有了明显区分，我像从瓜田路过的猹，直到他们俩因为早恋闹到办公室，林远被通报批评后，我才知道他们俩背着我谈恋爱了！这场早恋的结果以小鱼转学结束，三个人的食堂搭子变成我跟为情所伤的林远相依为命。我跟小鱼还能保持QQ联系，但也只有在周末她能摸到手机的时候。大概是因为父母都是教师的关系，老刘两口子对这样的早恋行为深恶痛绝，发现后的手段也确实过激了些。林远是体育特长生，后半程的高中生活几乎都在训练，受到的伤害反而少些。直到我们都上了大学，放假回来偶尔还能听到父母亲戚聊起这个事。我家老两口倒很少碎嘴，毕竟两边都是朋友，都难免在林远过来送东西找我们玩的时候打探情况，何况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呢？

我对朋友的感情一向不去多嘴，大学三人更是天南地北。我去了广州，林远在东北，小鱼去了最远的云南。最费钱的就是我了，两人总是一前一后约我旅游，明明三个人一起玩就好了，非得要招待两遍。我会自觉奉上两人的最新资讯，就像高中时候分别告诉两人彼此的情况一般。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樊振东时常加入到我跟林远的饭堂搭子中来。

从前是不允许两人早恋，后来大概是为了捍卫作为父母的威严，为了不让高中时期的铁腕手段变得很荒谬，所以哪怕上了大学也禁止两人来往。我在想，也许他们俩本来就不适合，要不然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座大山压在他们身上呢？我从来不相信好事多磨，真情可鉴那一套。如果真的是好事，应当像中头彩一般砸过来，而不是汲汲营营，如履薄冰，走过山山水水现在还得靠我这个场外救援。可在这样的前提下，我还是帮忙了，这又算什么？

友谊的伟大？可能是吧，否则我也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了。

“拿走吧，偷户口簿是小事，等上了户口簿……”我看着两人，郑重的说到：“希望你们还能过个好年。”

林远先把小鱼送回家，到我小区门口的时候叫住正要下车的我，说是带了点礼物在后备箱，昨天匆忙也没拿。我打开拎了两袋子下来，林远说到：“明天应该是鸡飞蛋打的，估计过年也不安生。拜年什么的就容后再议，帮我跟许叔说声。”

“他指定乐意，今年不用给你俩包红包了。”

“呵呵，我那可不是惦记叔的红包好吧。”林远正要启动车子，又想起来是：“对了，要是…要是方便你就喊上阿东一起过年呗，怎么说也是老同学。”

“啊…我，我们不熟啊。”

“怎么说高中也天天一起吃饭，不是我要麻烦你，就是…你也知道以前他家里出事走得急，本来就是老家也没几个亲戚在。这大过年的，我明天不是有事嘛，不然哪能麻烦你。你们相处的不也挺好的吗？阿东是个特好的人，真的！”

我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便转身回了小区，到家看到老两口已经在客厅看电视，就把林远的东西往那一放。得知是林远送的倒也没多奇怪，只是问干嘛不叫人上来坐坐。两位无聊的按流程又八卦了小鱼，每年一问他俩今年能不能一起来拜年。我摇摇头告诉他们今年两人都比较忙，怕是没法来拜年。意有所指但两位毕竟毫不知情，完全没品味出我的言外之意，但我已经能设想两位知道那俩人“伟大决定”后的吃惊了。

想想就刺激。

盯着樊振东的对话窗口，删删减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天来我家吃饭这种话。林远说他是个特别好的人，从仅有的回忆里也很难拼凑出这样的形象，大概是见到过他离经叛道的那一面。

樊振东…明明是个坏蛋。

接到樊振东电话的时候，我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年三十家里忙来忙去的收拾。老两口一大早就带着东西送去叔伯家，我早饭都起不来吃，所以听到樊振东约吃稀饭的时候，肚子很不客气的叫出声。

“等等，我就来。”

樊振东点的菜有点多，两人坐下来一顿扒拉，愣是一人吃了两大碗。樊振东递过纸巾，一边说到：“我去逛了一下，这里变化还挺大的。”

我点点头撑的靠在椅子上，脑袋都变迟钝了些，很不走心的回了句：“是啊，都快…快十年了吧。”

“九年，过了年…就是第十年了。”

九年，原来我跟樊振东上一次见面，都是九年前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我有些不记得了。关于樊振东的过去，我总是记得不太清楚，像那个雨夜透过窗户看到的身影模糊的不真切。

“我好像没找到那家卖红豆糕的，昨天晚上太饿，一个没注意全吃完了。”樊振东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要不…”

“要不晚上来我家吃年夜饭吧。”

赶在超市关门之前，樊振东拎了几袋礼品袋，又纠结着要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他在浴室spa的时间，看到了客厅茶几上放着他买的新窗帘，实在太无聊干脆拖了张椅子去帮他挂了。之所以这么堂而皇之，主要是因为他房间没装窗帘，所以去了次卧的卫生间洗澡，不存在一个转身看到裸露男主这种偶像剧剧情。

樊振东买的是灰黑色的窗帘，两层都挂上去后一拉整个房间都被黑暗包围。眉头一突突这种陷入黑暗看不清方向的感觉实在太糟了，我确实特别怕黑，连忙把窗帘拉开，那种恐惧的氛围才消散一些。

“你也太敬业了许老师，我还想着晚上再挂上去。”

“你这窗帘也太遮光了，拉上就是天黑啊。”

樊振东收拾干净站在门口，听到这里抬手打开了电灯开关。我望过去，见他盯着开关，啪的一声又按了下去。清脆的开关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的耳边好像突然响起九年前不小心碰到开关而暗下去的小阁楼里，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九年前的樊振东恶作剧般捂住开关不让我按，九年后的樊振东盯着这个开关又在想什么呢？

樊振东沉默了一会儿，随口说到：“暗点好，我喜欢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