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馒头碎屑刮过喉咙,像咽下一把粗糙的沙砾。胃里沉甸甸的,却压不住心头那一点重新燃起的、冰冷的算计。
那小内侍惊恐的眼神,那飞快扫过枕头的一瞥,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虽微,却打破了绝对的封闭。
有人在看着我。不是萧元湛那种全面压制、审视清算的目光,而是另一种,更隐秘,更……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利用这条缝隙做些什么?还是仅仅确认我还活着,并且没有完全失去反抗的意志?
油灯的灯芯又噼啪一声,爆出一朵更大的灯花,光线猛地亮了一瞬,将我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随即又黯淡下去,恢复昏黄。
就在这明暗交替的刹那,殿外原本规律巡逻的甲士脚步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和细微的调整。不是松懈,更像是……换岗?或者某个位置的守卫被临时调离了片息?
机会!
几乎是本能,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吹熄了油灯,整个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床铺与冰冷墙壁之间那道最深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
几乎就在光线熄灭、我身形消失的下一瞬!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绝非正常的开门方式!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猛地撞开,狠狠砸在两侧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火把刺目的光芒瞬间涌入,驱散了殿内所有的昏暗,将每一寸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光影晃动,几条高大彪悍、身着禁军服饰的身影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刀剑出鞘的半尺寒光在火把下凛冽刺眼!
他们目标明确,直扑那张空荡荡的床铺和桌案!
“搜!”为首一人低吼,声音沙哑而凶戾。
床铺上的被褥被粗暴地掀开、撕裂,荞麦壳混着陈年棉絮飞扬开来。桌子被一脚踹翻,那条冷硬的馒头滚落在地。动作迅捷、专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搜查意味。
是萧元湛的人?来灭口?还是来搜查所谓的“罪证”?
不,不对。
若是萧元湛下令,何必如此粗暴急切?他既已将我软禁,大可从容派人审讯查证,无需这般破门强闯,弄得如此难堪。这更像是……假借奉命之名,行灭口之实!是谁要抢在萧元湛厘清一切之前,让我永远闭嘴?
我的心在黑暗的角落里狂跳,血液冲上耳膜,发出轰鸣。但我死死咬着牙,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压制成若有若无的丝线,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动不动。
那些闯入者飞快地扫视殿内,目光掠过翻倒的桌椅、撕裂的床铺,自然也掠过了我藏身的这片阴影。或许是因为光线角度的原因,或许是他们根本没料到我会如此迅速地反应并找到这样一个隐蔽的角落,他们的搜索重点显然在那些可能藏物或藏人的明显之处。
“没人?”一个声音惊疑道,带着错愕,“灯还温着!人能跑哪去?”
“不可能跑远!搜!柜子后面!梁上!”为首那人厉声喝道,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就在他们试图将火把更深地探入阴影,准备进行更彻底搜查的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冰冷彻骨的怒喝自殿门外炸响!
伴随着这声怒喝,是另一种更加整齐、更加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铁流般涌至,瞬间将整个偏殿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新的火把光芒涌入,更加明亮,更加森严,映出来人玄色衣袍上暗沉的龙纹刺绣。
萧元湛!
他竟去而复返?!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我藏在阴影最深处,透过家具的缝隙,能看到他负手站在门口,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如两道冰锥,扫过殿内一片狼藉和那几个僵在原地的禁军。
那几名闯入的禁军显然没料到正主会突然出现,一时间骇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火把和刀剑都微微颤抖起来。
“参见殿下!”几人慌忙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属下……属下奉……”
“奉谁之命?”萧元湛打断他们,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下,“孤何时下过令,让你们如此闯入‘请’先生问话?”
他特意加重了那个“请”字,充满了讥讽与杀意。
那为首的禁军头领额头冷汗涔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属下……属下是接到……”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
这次打断他的,是一道极其迅疾凌厉的剑光!
噗嗤——
一声轻响。
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那禁军头领的人头已然离颈飞起,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洒在附近同伴惨白的脸上和冰冷的地面上。
动手的是萧元湛身边一名沉默的亲卫,剑已归鞘,仿佛从未拔出过。
剩下的几名禁军吓得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是副统领……王副统领他……”
萧元湛看都未看那具喷血的尸体和无头的尸身,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包括我藏身的那片阴影。他的眼神深邃无比,似乎能穿透黑暗,看到紧贴墙壁、屏息凝神的我。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就在这里,看着这一切。
他杀人,与其说是惩罚这些闯入者,不如说是一种表演,一种震慑,一种……对话。
他在用最血腥的方式告诉我,他掌控着局面,并且,有人不想我活,而他,暂时还需要我活。
“拖下去。”萧元湛淡淡吩咐,仿佛只是让人清理掉一些碍眼的垃圾。“查。一查到底,谁给他们的胆子。”
“是!”身后的亲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那几个几乎吓疯的禁军和首领的尸体拖了出去,迅速清理现场。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翻倒的家具诉说着方才的惊险。
萧元湛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我藏身的阴影,停留了足足三息。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带着那队煞气腾腾的亲卫,脚步声渐行渐远。
新的、更加沉默冰冷的守卫重新接管了门口,殿门被轻轻掩上,却没有再落锁——或许是因为锁已经被撞坏了。
我依旧紧贴着墙壁,一动不动,任由那血腥气充斥我的鼻腔。
冷汗,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从背脊渗出,冰凉的贴在内衫上。
萧元湛来了。萧元湛走了。
他救了我?不。他只是不容许别人在他眼皮底下,动他的“棋子”。
他在警告我,我的命,捏在他手里。也在警告那些背后的人,我,由他处置。
而那个所谓的“王副统领”……是替罪羊?还是真正想要我命的人露出的一截尾巴?
黑暗里,我缓缓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浊气。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
但我也看得更清楚了。
萧元湛,并非铁板一块。他的内部,也有缝隙。
而我,需要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