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美术馆三楼的临展区正放着一场印象派特展。苏清沅站在莫奈的《睡莲》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带,视线落在画布上层层叠叠的紫蓝色光晕里。她喜欢这种模糊的、带着水汽的朦胧感,像被揉碎的月光浸在水里,恰好能藏住她不太想被人看穿的情绪。
“清沅,你快看这幅!”夏星眠的声音从隔壁展柜传来,带着她一贯的雀跃,“这个光影处理得也太绝了吧?跟我们上次在郊外拍的晚霞简直一模一样!”
苏清沅笑着走过去,顺着夏星眠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幅雷诺阿的《阳伞下的女人》,画面里的光斑跳跃着,确实像极了某个傍晚她们在湖边捕捉到的碎金般的夕阳。她刚要开口附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斜前方站着的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手里捏着一本美术馆的导览册,却没怎么翻看,只是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眼前的画作上,侧脸的轮廓在顶灯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绷得很直,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不知怎么的,苏清沅的脚步顿了顿。
夏星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挑了挑眉,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看什么呢?被帅哥吸引了?”
“别乱说。”苏清沅脸颊微热,刚想移开视线,那男人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清沅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睛很深,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抱歉。”男人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最低音,“是不是挡到你们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让人觉得很舒服。苏清沅这才发现,他们站的位置确实离他太近了些,几乎快要挡住他看画的角度。
“没有没有,是我们打扰了。”夏星眠反应快,立刻笑着摆摆手,还拉了苏清沅一把,“我们就是过来看看这幅画,你继续,你继续。”
男人微微颔首,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画布。苏清沅却觉得脸颊更烫了,她拉着夏星眠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说:“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夏星眠却不依,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急什么呀?你看他手里的导览册,跟我们拿的是一样的,说不定也是来看特展的。而且你不觉得他气质很特别吗?像……像那种小说里写的,很厉害的学者或者收藏家之类的。”
苏清沅没接话,只是偷偷抬眼又看了一眼。男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和周围流动的人群隔绝开来,自成一个安静的结界。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在衬衫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连带着那本普通的导览册,都像是多了几分质感。
她们在旁边的展柜前站了一会儿,夏星眠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画里的细节,苏清沅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总觉得那道目光虽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却像有引力似的,让她忍不住想去注意。
直到她们准备离开这个展区,经过男人身边时,苏清沅手里的帆布包带忽然松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包里的速写本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几张夹在里面的画纸散落出来。
“哎呀!”苏清沅低呼一声,连忙蹲下身去捡。
夏星眠也跟着蹲下来帮忙,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们一步,捡起了最下面那张画纸。
苏清沅抬头,正好对上男人递过来画纸的动作。那是她昨天在公园写生的速写,画的是湖边的一棵柳树,线条还带着些未干的铅笔灰。
“谢谢。”她接过画纸,声音有些小。
“画得很好。”男人看着画纸,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线条很干净。”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她的画。苏清沅愣了一下,抬起头想说声谢谢,却见男人已经转身,朝着展区深处走去,米白色的衬衫在人群里渐行渐远,很快就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
“欸,他怎么走了?”夏星眠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惋惜,“我还想问问他是不是也喜欢雷诺阿呢。”
苏清沅把画纸小心翼翼地夹回速写本里,指尖碰到刚才男人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温度。她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到。
“走了啦,”夏星眠拉着她往前走,“说不定下面展厅还能碰到呢。对了,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他导览册上写的名字?好像是……陆时砚?”
苏清沅脚步一顿,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陆时砚。
像是有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速写本,忽然觉得,这个暮春的午后,好像比刚才看到的任何一幅画,都要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