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的第三排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钻进图书馆的窗缝时，苏清沅正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用铅笔头在草稿纸背面画陆时砚的侧影。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很轻，混在周围翻书的哗啦声里，像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她画得很快，又总在画到他下颌线时停下来——陆时砚的侧脸线条太利落了，从眉骨到下巴，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可偏偏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时，又会投下一小片柔软的阴影，让那冷感里透出点不自知的温和。
“又在画我们陆大学神啊？”夏星眠的声音像羽毛似的飘过来，手里还捏着两本厚厚的习题册，“我说你能不能换个题材？比如窗外那棵快秃了的梧桐树，或者……”她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撞了撞苏清沅的胳膊，“比如我？我今天新扎了马尾，比他生动多了。”
苏清沅手一抖，铅笔在画纸上拉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她慌忙把草稿纸往数学练习册底下塞，脸颊发烫：“别瞎说，我在算题呢。”
“算题需要画人吗？”夏星眠挑眉，伸手就要去抽她的练习册，“让我看看我们清沅大画家的杰作——”
“别闹。”苏清沅按住练习册，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陆时砚似乎动了动。他正低头翻着一本物理竞赛题，手指捏着书页边缘，骨节分明，连翻书的动作都透着股克制的利落。还好，他好像没听见。
夏星眠撇撇嘴，把习题册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凑近苏清沅，用气音说：“你都在这蹲守半个月了。第三排靠窗，陆时砚固定座位，你比图书馆管理员记得都清楚。喜欢就去说啊，藏着掖着当宝贝呢？”
苏清沅没说话，只是偷偷抬眼看向陆时砚。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柔软的黑发，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毛。他看书的时候很专注，嘴唇会无意识地抿着，像是在跟题目较劲。
这样的陆时砚，是整个高三年级的神话。永远的年级第一，物理竞赛拿奖拿到手软，话少，冷淡，却偏偏让无数女生在走廊里假装偶遇，只为看他一眼。
苏清沅也是其中一个，只是她更胆小。她不敢像其他女生那样递情书，只能每天算好时间来图书馆，选一个能看到他的位置，偷偷画他，或者假装做题，用余光描摹他的轮廓。
“对了，”夏星眠忽然想起什么，“下周就要月考了，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我还是没弄懂，你……”她朝陆时砚的方向努努嘴，“敢不敢去问问他？”
苏清沅立刻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他肯定没时间。”
“怎么会没时间？”夏星眠戳了戳她的胳膊，“你没看他刚才都在转笔吗？明显是题做累了。再说了，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他总不能拒绝吧？”
正说着，陆时砚忽然放下了笔，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真的累了。他侧过身，目光无意间扫过苏清沅这边，隔着两排书架的距离，苏清沅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盯着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可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你看你看，机会来了！”夏星眠兴奋地推她，“快去啊！”
“我不去。”苏清沅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怂包。”夏星眠恨铁不成钢，“那我去帮你问？就说……”
“别！”苏清沅赶紧拉住她，“千万别。”
夏星眠叹了口气，没再逼她。她知道苏清沅的性子，看着温和，骨子里却犟得很，尤其是在这种事上，脸皮薄得像层纸，稍微一戳就破。
两人正低声较劲，图书馆的管理员阿姨推着书车走了过来，在书架间穿梭，金属书车划过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安静。陆时砚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又坐了回去。
苏清沅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他拿的是一本《天体演化简史》，封面都有些磨损了，显然是经常被人翻阅。她忽然想起上周在科普杂志上看到的文章，说陆时砚的理想是考南京大学的天文系，去研究那些遥远的星辰。
原来他喜欢这些。苏清沅在心里悄悄记下，笔尖又在草稿纸空白处写下“星星”两个字，写得很小，像怕被星星本人看见似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陆时砚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苏清沅的练习册上。她看着那片影子，忽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不用说话，不用靠近，只要能这样远远看着，就够了。
“我去趟洗手间。”夏星眠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瞪了苏清沅一眼，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夏星眠走后，周围更安静了。苏清沅深吸一口气，刚想把那幅没画完的侧影补全，忽然发现自己的橡皮不见了。她在桌洞里翻了半天，又在地上找了找，都没找到。
正着急，一只手忽然从斜前方伸过来，指尖捏着一块白色的橡皮，轻轻放在了她的练习册上。
苏清沅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是陆时砚。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站在她的课桌旁，身上带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图书馆特有的旧书气息。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冷了。
“掉地上了。”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要低一些，像初秋的风，清清爽爽的。
苏清沅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耳朵也热得厉害，连带着心跳都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陆时砚似乎没在意她的窘迫，只是看了一眼她摊开的练习册，目光在那道被铅笔划歪的线上顿了顿，然后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直到他坐下，重新拿起那本《天体演化简史》，苏清沅才缓过神来。她看着桌上那块白色的橡皮，上面还带着一点淡淡的铅笔灰，是他的橡皮。
他居然帮她捡了橡皮。
苏清沅的心脏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偷偷看了陆时砚一眼，他已经重新投入到书本中，侧脸依旧清冷，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举动从未发生过。
可苏清沅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甜甜的味道，比窗外的桂花香还要让人晕眩。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橡皮，指尖碰到橡胶表面的瞬间，像是触电般缩了一下。然后，她把橡皮放进铅笔盒的最底层，像藏起了一个珍贵的秘密。
夏星眠回来的时候，看到苏清沅红扑扑的脸蛋，疑惑地问：“你怎么了？脸这么红？发烧了？”
苏清沅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没什么，可能是有点热。”
夏星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陆时砚的座位，又看了看苏清沅的铅笔盒，忽然露出了然的笑容：“哦——我懂了。”
苏清沅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假装做题。可这一次，她的注意力却很难集中。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陆时砚刚才的样子，他的手，他的声音，他的眼睛……
夕阳渐渐沉下去，图书馆里的光线暗了下来。管理员阿姨打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洒满整个阅览室。
陆时砚合上书，站起身。苏清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他收拾好东西，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经过苏清沅的座位时，苏清沅忽然鼓起勇气，抬起头，轻声说：“谢谢你，陆时砚。”
陆时砚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动。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出了图书馆。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苏清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她的脸颊依旧发烫，心里却甜丝丝的。
“可以啊你，”夏星眠拍了拍她的肩膀，“终于敢跟他说话了？”
苏清沅笑着点点头，拿起笔，在草稿纸的角落里，写下了“陆时砚”三个字，这一次，写得很大，很清晰。
窗外的桂花香还在源源不断地飘进来，混合着灯光的暖意，在空气里弥漫。苏清沅觉得，这个九月的傍晚，或许会成为她整个高三记忆里，最明亮的一笔。
她开始期待明天的图书馆，期待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期待那个清冷又温柔的少年。她甚至开始幻想，也许有一天，她可以鼓起勇气，问他一道物理题，或者，只是跟他说一句“明天见”。
只是那时的苏清沅还不知道，有些相遇，注定是故事的开始，却未必能走到结局。就像图书馆里的灯光，总有熄灭的时候；就像窗外的桂花，再香，也会有落尽的一天。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心里，盛满了名为“陆时砚”的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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