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有一万张鲜活的面孔,但在宋枝的青春里,它被定格为一种酸涩的滋味。
“小枝,去超市吗?”前桌徐星妍转过身,下巴懒懒地抵在垒起的书堆上,声音里带着午后的倦意。
宋枝从题海中抬头:“去。卡里没钱了,正好充值。”
“这次充多少?”徐星妍挑眉。
“四百。上周的一百见底了,这次多充些,图个清静。”宋枝合上笔盖,语气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四百?”徐星妍睁大眼睛,笑着捶了下桌子,“我一周零花才四十!我要和你们这些资本家划清界限!”
宋枝的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没有接话。
等她收拾妥当,徐星妍的手便自然地穿过她的臂弯,像藤蔓缠绕枝干——一种无需言说的亲密。
盛夏的烈日将空气烘焙得黏稠,蝉鸣像是从浸满倦意的弦上奏出,拖得长长的,诉说着整个季节的心事。
充卡处的阿姨正望着超市门口流动的光影出神,两个纤细的身影恰在此时切入了她的视线。
“阿姨,”宋枝轻叩充卡室的玻璃窗,声音清脆,“充卡。”
“好嘞,充多少,姑娘?”
“四百。”她取出钱包,指尖捻出四张挺括的百元纸币,像展开一叠新叶,确认后递了进去。
阿姨将钞票迎向阳光,水印清晰可见。她示意宋枝将卡贴上读卡器,指尖落下,“400”被按下。屏幕上的数字应声跃动,从29.5轻盈地翻成了429.5。
一次性充值四百的学生她见过不少,但如此干脆的,还是头一遭。她不禁抬眼,将这个女孩的模样悄然刻入记忆的底片。
“好了,卡收好。”声音里带着长辈的温和。
两人刷卡没入超市的凉意中。虽非人潮汹涌,她们却像寻宝般流连于货架之间。二十分钟后,才提着印有校徽的购物袋,重新投入阳光的怀抱。
淮县一中,这所省内瞩目的顶尖学府,以其醇厚的学风与和谐的人际著称。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统一悬挂的床帘为每个少年划出了一方属于自己的、不被打扰的宇宙。
每晚十点后,宿管的脚步声便不再响起,只要守得住安静的底线,便能享有这片自由的夜色。
正是这优质的资源与人性化的氛围,铸就了淮中令人瞩目的升学率,也成为了无数家庭奋力托举子女奔赴的目标。
“小枝,咱们学校物价还挺良心,况且还免费送袋子——不然这些东西真不好拎。”徐星妍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购物袋,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了,你看学校论坛那个帖子了吗?”
“哪个?”
“去年那个省状元,被校长挖到我们学校了!就在高二(一)班,叫江野,听说学费全免。”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寻的兴奋。
“哦,所以呢?”宋枝的声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像初冬的湖面。
“他总分就比你高五六分!而且听说长得特别好看——你之前不是‘战果辉煌’吗?这种级别的,有把握拿下吗?”
宋枝成绩虽好,履历却并非一片坦途。初中时,她曾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少女”,直到初二那年,老师的一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混沌的世界。她开始听课,疯狂弥补落下的学业,期末竟考出了639分——那一战,是她天赋的证明。
自此,初三她一路绝尘,最终以全省第二的身份叩开了淮中的大门。
尽管洗尽铅华,某些“习惯”却如同胎记,留在了她的青春里——比如,谈恋爱。
高一这一年,凭借出色的成绩与清丽的外形,她的身边从不缺乏爱慕者。宋枝也几乎来者不拒,只是每一段感情都像短促的夏风,热度超不过三个月。
“这种类型……我谈过。”她眼睫微垂,语气轻得像一阵风,“但人都没见过,不好说。高二上学期结束前吧,我可以试试。”
这话,一半源于三个月的空窗期带来的微痒,一半则出于对那位传奇“省状元”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她们并不知道,这段轻语,已如羽毛般,轻轻落入了前方不远处两个男生的耳中。
其中一个用肩头轻轻撞了下身旁的同伴,声音压得极低:“江哥,她们在说你。”
“我知道。”被唤作江野的男生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后面那个扎高马尾、穿黑色T恤的,是去年的全省第二。我和她,只差五分。”
同伴状若无意地回头一瞥,迅速收回目光,嘴角噙着笑:“嚯,挺漂亮啊,江哥。”
江野没有回头。
他无需回头。
那个身影,早已是他青春记忆里,最鲜明耀眼的一笔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