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久仰

九月的风裹挟着残夏的炙热，穿过教学楼敞开的走廊，将少年们的喧嚣吹散又聚拢。高二开学，意味着新一轮的无声角力就此拉开序幕。

宋枝的生活依旧沿着固有的轨迹运行——教室、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规律得近乎刻板。只是，那个名为“江野”的名字，像一颗无意间落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了几不可察的涟漪。

契机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三下午。

宋枝被物理老师委以“重任”，去高二（一）班送一份竞赛资料。当她抱着一叠试卷出现在（一）班后门时，午后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上。

那个男生微微侧着头，鼻梁在高挺的侧影下拉出一道利落的线条，指尖夹着的黑色中性笔正无意识地在指间流转，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显得有些疏离。

“同学，麻烦找一下江野。”她拦住一个正要进班的男生，声音清越。

那男生闻声，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朝着靠窗的位置扬了扬下巴，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喏，那就是我们江神。”

宋枝的目光循着望去，恰好与闻声转头的江野撞个正着。

他的眼睛很特别，不是纯粹的黑色，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琥珀的质感，清澈，却望不见底。那一瞬间，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骤然退潮。

宋枝走上前，将资料轻轻放在他桌角，公事公办地开口：“周老师让我送来的物理竞赛资料。”

“谢谢。”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要低沉一些，像大提琴弦被轻轻拨动。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很短，却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

就在宋枝转身欲走的瞬间，他却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宋枝？”

她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他怎么会认识她？

江野没有解释，只是用笔尖点了点她刚才放下的那份资料封面。只见扉页的右下角，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班级——那显然是她自己的竞赛练习册，不小心被混夹在了要递交的资料里。

一丝极淡的窘迫掠过心头，宋枝迅速伸手将练习册抽回，指尖与他递来的动作在空中短暂交错，感受到一抹微凉的触感。

“抱歉，拿错了。”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跳却漏了半拍。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那弧度很浅，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怀疑是否是阳光造成的错觉。“全省第二，”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语气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调侃，“久仰。”

那一刻，宋枝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无声的挑战，已然悬浮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傍晚，宋枝和徐星妍在食堂吃饭。徐星妍叽叽喳喳地说着年级里的八卦，宋枝却有些心不在焉，勺子在米饭里无意识地搅动。

“喂，你今天怎么回事？魂被物理公式勾走啦？”徐星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宋枝抬起眼，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和（一）班的人熟吗？”

徐星妍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压低声音：“怎么？对我们江神感兴趣了？我早就说了，他那种又冷又傲的劲儿，绝对是你没挑战过的类型！”

宋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忽然觉得，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江野，像一本装帧精美却难以翻阅的书，莫名激起了她探究的欲望。

与此同时，在男生宿舍里，江野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目光却并未聚焦在书页上。

下午那个女孩的身影莫名地闯入脑海——高马尾，干净利落；看向他时，眼神里有警惕，有探究，唯独没有其他女生常有的那种羞怯或崇拜。

和他记忆中那个在初中领奖台上，眉眼飞扬、笑容恣意的身影，微妙地重叠，又似乎有些不同。那时的她，像一团灼人的火焰；而现在，更像一汪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江哥，想什么呢？”下午那个被宋枝拦住的男生，名叫赵磊，凑过来好奇地问，“还在想下午来送资料那个女生？别说，全省第二就是不一样，那气质，又冷又飒。”

江野合上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很闲？”

赵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却还是忍不住补充：“我听（七）班的人说，宋枝可是放话了，高二上学期结束前，要……要拿下你哦。”他说完，小心观察着江野的反应。

江野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他重新翻开书，语气淡漠：

“是吗？”

“那让她来试试。”

窗外，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抹霞光，将云朵染成了瑰丽的紫红色，预示着明天或许又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因为一次偶然的交集，轨迹开始悄然改变。

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山雨欲来的、微甜的硝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