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恭喜”

江野那句“那让她来试试”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最终通过赵磊那张关不住风的嘴，曲折地传回了七班。

彼时宋枝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蹙眉，徐星妍风风火火地冲到她身边，压低的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枝枝！惊天大瓜！江野他……他知道你的‘赌约’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宋枝抬头，眉头微挑，示意徐星妍继续说下去。

“是赵磊，就是江野那个哥们儿，偷偷传出来的！说江野听了之后，只说了句——”徐星妍刻意模仿着那种低沉的、漫不经心的语调，“‘那让她来试试’。”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几个悄悄竖着耳朵的同学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宋枝握着笔的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垂下眼睑，看着草稿纸上那道被划乱的公式，心里某种情绪翻涌上来——不是被戳破的尴尬，而是一种被正视、乃至被挑衅的战意。

他知道了。而且，他应战了。

很好。

她扯了扯嘴角，将那张划坏的草稿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身后的垃圾桶，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

徐星妍看着她这副反应，眨了眨眼：“就这？你不表示表示？人家这可是隔空接战书了！”

宋枝重新摊开一本新的练习册，目光已然沉静下来，落在密密麻麻的题目上。“用成绩表示，更直接。”

这场因赌约而起的微妙角力，从这一刻起，被赋予了全新的、双方默认的规则。它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目标，而是变成了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较量。

接下来的日子，校园生活依旧按部就班，但在那些看似平常的表象之下，宋枝和江野的名字被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成为年级里私下热议的话题。每一次月考、周测的成绩榜前，总有人第一时间去寻找他俩的名字，比较着分数的高低，计算着排名的差距。

宋枝摒弃了所有杂念，将精力压缩到极致。她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规划着每一分钟。图书馆的角落成了她的常驻之地，偶尔，她会抬起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阅览区另一端——江野有时也会在那里，通常是一个人，戴着耳机，面前摊开的要么是竞赛真题，要么是某些看起来就很高深的大学教材。

他们再无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极少。但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每一次成绩的公布，都像是在这根弦上轻轻拨动一下，发出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嗡鸣。

竞赛班的选拔考试如期而至。考场里静得只能听见笔尖摩擦试卷的沙沙声。宋枝做完最后一道大题，检查无误，抬头舒了口气，视线不经意掠过斜前方的座位。

江野早已停笔，身体微微后靠，一只手随意地转着笔，姿态放松，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随堂测验。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睫微抬，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清冽。

宋枝没有避开，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秒，然后率先收回目光，整理好自己的文具，起身离开了考场。

一周后，竞赛班入选名单张贴在公告栏。红榜之上，宋枝和江野的名字一上一下，紧紧相邻。她，总分第一。他，以零点五分之差，屈居第二。

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宋枝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个排在自己下面的名字，心底悄然松了口气，随即涌上的便是更沉重的压力。这一次，她赢了零点五分，但下一次呢？

她转身离开，没有注意到，在她走后，江野也出现在了公告栏前。他的目光在榜首那个名字上停留片刻，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压，随即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他什么也没说，双手插兜，转身汇入了熙攘的人流。

那天傍晚，宋枝在图书馆借阅一本《高等数学》时，恰好遇到了来还书的江野。狭长的书架通道，两人迎面相遇，避无可避。

宋枝握紧了手中的书脊，正准备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恭喜。”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枝脚步一顿，侧头看他。他站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晰。

“谢谢。”她回应，语气同样平淡，“下次未必。”

江野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那气息太短促，让人无从捕捉。“我等着。”

他说完，与她错身而过，衣角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夹杂着一点清冽的皂角香，很快消散在图书馆陈旧的纸墨气息里。

宋枝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松开握得发白的手指。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她知道，这场由她单方面发起的“赌约”，此刻，才真正进入了核心战场。硝烟味，越来越浓了。

窗外，秋风渐起，卷落几片枯黄的梧桐叶，预示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