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传来的声音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餐厅里僵硬冰冷的平静。
白鹿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皱了膝盖上的餐巾。她能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敖瑞鹏侧身让开门。
首先挤进来的是一个微胖、穿着皱巴巴西装、额头沁着薄汗的中年男人——李哥，敖瑞鹏的经纪人。他几乎是一眼就锁定了餐厅里的白鹿，眼神里混合着极度焦虑、一丝不敢置信的打量，还有显而易见的埋怨。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穿着干练西装套裙、妆容精致却面带寒霜的女人，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和文件夹，她是白鹿的经纪人，周姐。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白鹿，看到她还算得体的穿着和妆容时，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
再后面是几个助理模样的人，抱着电脑、文件箱，鱼贯而入，瞬间让宽敞的玄关显得拥挤起来。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大战来临前的凝重和匆忙感。
“我的两位祖宗欸！”李哥压着嗓子，但声音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他先看向敖瑞鹏，又猛地转向白鹿，“你们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简直了……疯了！全疯了！”
周姐快步走到白鹿身边，先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又冷又低：“解释。我要一个能让我心脏不至于当场停跳的解释。”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酒驾？踹门？直播？白鹿，你入行七年，所有的谨慎和理智都被狗吃了吗？！”
白鹿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对周姐的质问，她所有强装的镇定都在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难堪和后怕。
“周姐，事出有因。”敖瑞鹏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站在白鹿的座椅斜后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庇护姿态。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调，“现在不是追究细节的时候。李哥，周姐，我们先谈正事。”
李哥像是被提醒了，猛地一拍脑袋：“对对对！正事！天大的正事！”他几乎是扑到餐桌旁，胡乱地将上面的餐盘推到一边，空出一块地方，身后的助理立刻将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上面。
屏幕亮起，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热搜榜单界面弹了出来。
“看！从昨晚直播中断到现在，不到十二个小时！”李哥的手指激动地戳着屏幕，“热搜前十，挂了整整八个！爆了四个！你们俩的名字关联搜索量破了平台三年内的记录！所有社交平台服务器都承受了巨大压力！”
“舆论风向呢？”敖瑞鹏打断他，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惊人的数据。
“风向……风向现在被我们暂时引导向‘情侣吵架’这个方向，这是目前最能平息负面猜测、甚至能反向吸粉的方案！”李哥擦了下汗，“CP粉狂欢得跟过年一样，疯狂挖掘你们过去七年的‘糖’，还真被他们找出不少……呃，巧合。大部分路人也在看热闹，觉得刺激、带感。但是！”
他话音一转，脸色又苦了下来：“质疑的声音也不小！很多人不信你们能藏七年！还有不少人揪着酒驾和踹门的行为本身，说白鹿老师情绪不稳定，有暴力倾向，不配当公众人物！这些负面评论必须尽快压下去！”
周姐冷笑一声，接话道：“压下去？说得轻巧。现在品牌方那边都快把我电话打爆了！观望的，询问的，甚至已经有兩個刚谈好意向的代言直接暗示要暂停接触！敖老师，你一句‘情侣吵架’倒是轻巧，知道我们要后续投入多少资源来擦屁股吗？知道白鹿的商业价值可能因此受损吗？”
“商业价值？”敖瑞鹏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看向周姐，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周姐，如果昨晚按照‘酒驾’、‘闯入私宅’的方向发酵，你现在需要考虑的就不是价值受损，而是价值归零了。”
周姐被他的话噎得一窒，脸色更加难看，却无法反驳。
“危机公关的第一要义是控制损失，转移焦点。”敖瑞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现在的结果，已经是当下最优解。后续的投入和资源，我和我的团队会负责主要部分。至于白鹿的商业价值……”
他顿了顿，目光不经意般掠过白鹿苍白却强自镇定的侧脸。
“未必就一定是损失。”
李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附和：“对对对！鹏哥说得对！CP热度也是热度！现在你们俩的CP超话已经冲到第一了！很多双人代言、合体综艺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福？”周姐几乎要气笑，但看着敖瑞鹏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威慑力十足的脸，终究把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硬邦邦地说，“那就请敖老师说说，后续具体怎么操作？总不能一直让网友靠脑补吃糖吧？‘情侣’关系立住了，就得有‘情侣’的样子！你们打算怎么‘演’给外面看？”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敖瑞鹏身上。
敖瑞鹏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白鹿的椅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白鹿能感觉到那细微的震动透过椅背传来，像敲在她的神经上。
“第一步，”他开口，条理清晰，“今天下午，我会和白鹿一起发一条联合微博。文案和图片团队已经准备好了，基调是‘抱歉占用公共资源，私事已妥善解决’。”
“第二步，”他继续道，“三天后，芒果台那档新综艺《心动慢旅行》第一期录制，原定嘉宾临时出事，导演组凌晨联系了我。我会答应下来，并且，和白鹿一起作为情侣嘉宾参加。”
“什么？！”白鹿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
周姐和李哥也同时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心动慢旅行》是芒果台Q季度力推的S+级慢综，主打真实情侣的户外旅行生活，未播先火，关注度极高。但以他们现在这种诡异僵硬的关系，去上这种节目？！
“这……鹏哥，这是不是太急了点？”李哥有些结巴，“那节目可是要朝夕相处好几天的！而且有很多亲密互动环节……”
“越是看起来不可能，越能打消疑虑。”敖瑞鹏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是最快、最直接向公众展示我们‘关系’的平台。也是最好的危机公关——将负面舆情转化为正面曝光和话题度。”
他看向白鹿，目光深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我们需要这场秀。白鹿，你没有选择。”
白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平静无波却掌控一切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反抗情绪在胸腔里冲撞。
秀。一场演给全世界看的恩爱秀。和这个七年前莫名其妙抛弃她、七年后又强行将她绑上贼船的男人。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吗？
“我……”她试图挣扎。
“综艺的片酬，你和公司拿七成，我三成。”敖瑞鹏直接打断她，抛出一个让她和周姐都怔住的条件。这几乎是完全不平等的分成，等同于将他自己的利益大幅让渡给她。
周姐到了嘴边的反对瞬间咽了回去，眼神闪烁，显然在快速权衡利弊。天价片酬加顶级曝光，对于刚刚经历风波的白鹿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和补偿。
敖瑞鹏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语气斩钉截铁：“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李哥，和周姐对接后续合同。团队现在开始全力运作，引导‘期待综艺合体’的话题。”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带着毋庸置疑的决断力。李哥和周姐对视一眼，虽然面色各异，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危机之下，敖瑞鹏展现出的冷静和手腕，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跟随。
助理和团队人员立刻忙碌起来，打电话的打电话，敲键盘的敲键盘，餐厅瞬间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战时指挥部。
白鹿孤立无援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片繁忙的景象，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无形线绳牵引的木偶。所有的道路都被堵死，所有的选择都被剥夺。
敖瑞鹏安排好一切，才再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沉地说：
“记住，从现在开始，”
“镜头之下，皆是戏台。”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学会入戏，白鹿。”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
他说完，直起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逼近和低语从未发生。他表情平静地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另一份文件，开始处理下一个问题。
白鹿僵硬地坐在原地，指尖冰凉。
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光洁的餐桌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她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镜头对准了他们，镁光灯再次亮起，而这一次，她必须挽着身边这个男人的手，露出甜蜜的微笑，演一场旷日持久的、名为“爱情”的虚假戏剧。
而戏的尽头，是她无法预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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