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机舱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机场那片沸腾的喧嚣与刺眼的镁光灯彻底隔绝。

瞬间的静谧，像一层厚重的绒布，猛地包裹下来，压得人耳膜发胀。

头等舱空间宽敞，座椅奢华，冷气无声地输送着适宜的温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味道。然而，这片被精心设计过的舒适空间，此刻却像另一个形态的囚笼。

白鹿几乎是立刻甩开了敖瑞鹏虚扶在她身后的手，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快步走到靠窗的座位，重重地坐下去，将头扭向舷窗那一侧，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疏离的侧影。

舷窗外，地勤人员还在做着最后的检查，廊桥缓缓移开。那些疯狂的呼喊和闪光仿佛还残留在视网膜上，嗡嗡作响。

敖瑞鹏看着她紧绷的背脊，没说什么，神色淡漠地在她斜后方的过道座位坐下。这个位置巧妙地既能与她保持距离，又能在必要时轻易地触碰到她，如同他们眼下关系的精准隐喻。

空乘人员训练有素地前来确认需求，笑容标准，眼神里却藏着压抑不住的好奇与探究。敖瑞鹏简单地回应，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飞机开始滑行，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大。

白鹿闭上眼，努力平复着依旧狂跳的心脏和紊乱的呼吸。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灼人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肩头被他虚揽过的位置也隐隐发烫。这些触感记忆像顽固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神经，让她烦躁不堪。

演。这个字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底最敏感的位置。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最引以为傲的演技，会用在这样一个荒唐的情境下，对着全世界，演绎一场由他一手导演的、关于他们自己的虚假爱情。

七年前，他抽身离开，留给她一个冰冷的“对不起”和七年的意难平。 七年后，他强势归来，用最不容拒绝的方式，将她重新拖入他的轨道，却只是为了演一场戏。

凭什么？

那股在机场被强行压下的愤怒和委屈，在相对私密的空间里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飞机平稳爬升，穿过云层，进入平流层。窗外是刺目的阳光和无垠的云海，一片看似纯净开阔，实则无处着落的虚空。

机舱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

敖瑞鹏似乎在处理公务，平板电脑屏幕亮着，微光映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手指偶尔在屏幕上划动，专注而疏离，仿佛刚才机场那场亲密无间的表演只是旁人的幻觉。

那种收放自如的冷静，彻底激怒了白鹿。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他。

“敖瑞鹏。”

她的声音不大，却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带着细微的颤音，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背景音。

敖瑞鹏划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他缓缓抬起眼，看向她。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起波澜的古井，平静地迎接她的怒视，等待她的下文。

“这样很有意思吗？”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牵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肩，演给所有人看？你是不是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把我当成你棋盘上的棋子，随意摆布？”

她的指控尖锐而直接，带着压抑了一路的火气，试图撕破他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具。

敖瑞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机舱顶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眼底，却照不进那一片深邃的幽暗。他沉默的时间长到让白鹿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

然后，他放下了平板电脑。

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形成一个带有压迫感的姿态。他的目光依旧锁着她，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剖析事实的残酷：

“摆布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问，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疑惑。

“如果不是你昨晚一脚踹开我的门，如果不是你恰好出现在我的直播镜头里，我现在需要坐在这里，和你一起，飞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浪费几天时间，演一场我同样不感兴趣的感情戏？”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剥开她愤怒的外壳，露出里面最不堪也最核心的事实——始作俑者，是她自己。

白鹿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怒火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下漏了个干净，只剩下难堪的瘪塌和冰冷的绝望。

是啊。是她先失控的。是她给了他这个机会，这把刀子，是她亲手递到他手上的。

看着她骤然失语、血色尽褪的模样，敖瑞鹏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他重新靠回椅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疲惫的陈述：

“白鹿，我们都不是七年前可以任性妄为、不管不顾的新人了。”

“你和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付出的东西，你比我清楚。”

“现在无数人盯着我们，等着我们行差踏错，等着把我们拉下来，踩上去。”

他的目光扫过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声音低沉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

“这场戏，你不演，摔下去的不止你一个。但你和我都摔不起。”

“所以，”他总结道，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清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情绪。机场只是开始，《心动慢旅行》才是真正的考场。那里镜头无处不在，没有剧本，却每一秒都是直播。”

他微微倾身，再次拉近了一点距离，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每一个字都砸在她的心上：

“想想你七年拼搏换来的一切。想想你站在领奖台上想要的不是唏嘘而是实至名归。”

“然后，拿出你视后的专业素养来。”

“和我一起，”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把这场戏，演到落幕。”

说完，他不再看她，重新拿起平板电脑，仿佛刚才那番近乎冷酷的剖析和警告从未发生。屏幕的光亮再次映亮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一切尽在掌握的顶流巨星。

白鹿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的话，像无数细密的冰针，刺穿她的愤怒和委屈，将最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她面前。

没有退路。

从她昨晚踹开那扇门开始，就没有退路了。

她缓缓地转回头，重新看向舷窗外。云海翻滚，一片苍茫，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归途。

眼睛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收紧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又缓缓消失。

视后的专业素养么？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激烈的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平静。

引擎声持续轰鸣，载着他们飞向未知的“战场”。

一场不能NG，必须演到完美落幕的……爱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