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场大夜戏,拍的是赵远舟和离仑在荒原上的诀别。
剧情是离仑终于放下执念,选择远行,赵远舟前来送别。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有压抑的平静和欲言又止的怅惘。
夜风很大,吹得衣袍猎猎作响。荒草萋萋,在惨白的月光下起伏如浪。
“Action!”
侯明昊(赵远舟)站在一块风化的巨石旁,看着闫桉(离仑)一步步走来。他的眼神很深,像吞没了所有星光的夜空,平静底下藏着看不见的漩涡。
闫桉(离仑)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透,像是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琉璃。
两人对视着,空气里只有风声呼啸。
许久,侯明昊先开了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传到闫桉耳中:“……决定好了?”
闫桉点了点头,很轻,但很坚定。
又是一阵沉默。侯明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把很多话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几乎瞬间就被风吹走了。
“也好。”他说。然后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递过去,“路上用得上。”
闫桉垂眼看了看,没有立刻接。
“不是参茶,”侯明昊扯了一下嘴角,像是个无奈的笑,“糖。提神,……也能压压苦。”
闫桉沉默地接了过来。牛皮纸包里是熟悉的、硬硬的、小颗粒的触感。
他攥紧了那小包糖,指尖能感受到颗粒的轮廓。
“保重。”侯明昊看着他,最后说了两个字。
闫桉抬起眼,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记住什么。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拳,行了一个很郑重的古礼。
转身,毫不留恋地踏入了那片无尽的荒原夜雾之中。身影很快被风声和黑暗吞没。
侯明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消失的方向。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风更大了,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襟。
他久久地站着,像化成了另一块沉默的石头。
“卡!过!”
导演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辛苦了!两位老师辛苦了!《大梦归离》全部杀青!”
“杀青啦!”
“恭喜恭喜!”
工作人员们欢呼起来,灯光大亮,瞬间驱散了现场的凄清氛围。人们捧着鲜花涌上来。
侯明昊几乎瞬间就从赵远舟的状态里跳了出来,脸上扬起笑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花束,和大家说着谢谢。
闫桉也从雾气里走了回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也被塞了一怀鲜花,周围是嘈杂的祝贺声。
杀青宴就设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场面热闹非凡,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导演、制片、主演们一桌桌敬酒,感谢这几个月的辛苦。
侯明昊显然是这种场合的焦点,他性格外向,人缘好,到处都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和劝酒声。
闫桉则安静地坐在自己那桌,偶尔抿一口饮料,听着同桌其他人聊天。杀青的喜悦是真实的,但连续高强度拍摄后的疲惫也同样真实。
宴席进行到一半,侯明昊端着酒杯晃到了他这边。他脸上带着酒意染上的薄红,眼睛亮得惊人。
“闫老师!”他拉开闫桉旁边的空椅子坐下,胳膊很自然地搭在椅背上,“下次合作不知道啥时候了,这杯必须得喝一个吧?”他把自己手里的酒杯递到闫桉面前,里面是澄澈的白酒。
闫桉看着那杯酒,没动。
旁边有人起哄:“昊哥,桉哥好像不喝酒的!”
“是啊,以茶代酒吧昊哥!”
侯明昊嘿嘿一笑,把酒杯转回来自己一口闷了,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两小盒熟悉的薄荷糖,扔了一盒到闫桉面前。
“那就以糖代酒!”他大声说,自己撕开另一盒的包装,倒出好几颗一起扔进嘴里,嚼得咔咔响,“杀青快乐,闫老师!”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闫桉看着桌上那盒小小的绿色铁盒,糖盒在宴会厅明亮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他伸出手,拿了起来。冰凉的铁皮触感。
他拆开包装,倒出一颗绿色的糖粒,放进嘴里。
熟悉的、强烈的清凉瞬间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汹涌,直冲头顶,甚至刺激得眼眶都有些发酸。
侯明昊看着他吃了,笑得更开心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再去灌那帮家伙几轮!”他站起身,又风风火火地融入喧闹的人群。
闫桉含着那颗糖,慢慢地,用舌尖抵着它,感受着它一点点变小,融化。
宴会持续到很晚才散。人群三三两两地告别,离开。
闫桉走到酒店门口,夜风一吹,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气息,吹散了些许宴席上的闷热和疲惫。
助理去开车了。他独自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点虚浮。
侯明昊也出来了,他被两个工作人员搀着,看起来醉得不轻,脑袋耷拉着,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哼着不成调的歌。
经过闫桉身边时,他忽然抬起头,眯着眼认了一下人。
然后,他挣脱开搀扶他的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闫桉面前。
他站定,抬起头。眼睛因为醉意显得水蒙蒙的,脸上的笑容有点傻,又有点别的什么。
廊下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突然张开手臂,结结实实地、用力地抱了闫桉一下。
很用力,甚至有点莽撞。带着浓烈的酒气和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爽身粉味道,混合着薄荷的清凉。
这个拥抱很短,一触即分。
侯明昊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闫桉的后背,然后就被哭笑不得的工作人员赶紧扶走了。
“昊哥你慢点……”
“哎哟真是的……”
声音渐行渐远。
闫桉还站在原地。刚才那个拥抱的力度和温度似乎还残留着,猝不及防,带着酒气的灼热和薄荷的冷冽。
像最后那场戏里,荒原上那一阵捉摸不定的风。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夜风的凉意和嘴里残留的薄荷味一起涌入胸腔。
助理的车灯亮起,停在了他面前。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离酒店,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的霓虹光影飞速掠过。
闫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舌尖轻轻一顶,那颗几乎已经完全化掉的薄荷糖,最后一点甜而辛辣的清凉,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