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三年秋,金桂香漫遍皇城,储秀宫东侧的折桂廊下,满是清甜的香气。青灰瓦檐下悬着的铜铃轻晃,二十余位秀女身着各式秋装,或倚着朱红廊柱,或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静候殿选传召。
秋阳透过桂树枝桠,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光斑。有秀女指尖捏着丝帕,反复擦拭掌心的薄汗;有秀女对着铜镜,小心将鬓边沾着的桂花瓣取下;还有人凑在一处,压低声音猜测殿选的规矩,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通往正殿的朱漆门。
沈寒坐在廊尾的石凳上,一身浅碧色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淡墨兰草,只发间簪了支素银簪。她垂眸望着廊下石缝里冒出的细草,鼻尖萦绕着浓郁的桂香,指尖轻轻捻着衣角——这满庭桂香虽甜,却掩不住空气中悄然弥漫的紧张与较量。
沈寒正望着细草出神,忽然听得一阵清脆笑声从廊中传来。抬眼望去,只见三位秀女聚在廊柱旁,手里捏着精致的团扇,正说着什么趣闻,鬓边的珠花随着笑意轻轻晃动。
她望着那热闹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羡慕——自入宫门,她孤身一人,连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犹豫片刻,她缓缓起身,想上前试着搭话,可刚走两步,手中素色绢帕便被一阵秋风卷走,飘落在不远处的桂树底下。
沈寒连忙追过去,却见一道浅粉色身影比她更快一步,弯腰将绢帕捡起。那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圆俏的脸蛋,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正是方才说笑的秀女之一。她将绢帕递过来,指尖轻轻拂去上面沾着的桂花瓣:“这是你的吧?”
“多谢姐姐。”沈寒接过绢帕,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脸颊微微发烫。
“瞧你这模样,倒像是刚被风吹红了脸。”女子捂着嘴笑起来,声音像浸了蜜般甜,“我叫苏清,今年十六,家父是从四品翰林院侍读,你呢?”
沈寒没想到她这般爽朗,紧张感消了大半,轻声回道:“我叫沈寒,父亲是从三品太常寺卿。我今年十五。”
“沈寒……”苏清念着她的名字,眼睛一亮,“这名字真好听,像秋日里的清露,透着股干净劲儿。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廊尾?”
“我……”沈寒垂眸捻着绢帕边角,“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不知道该跟谁待在一起。”
“这有什么难的!”苏清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掌心温暖有力,“既然不认识,那咱们两个就一起!廊那头的石桌上摆着茶水,我刚尝过,是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咱们去尝尝?”
不等沈寒回应,苏清便拉着她往廊东走去。秋风再次吹过,桂花瓣落在两人肩头,清甜的香气萦绕鼻尖,沈寒望着苏清轻快的背影,心中那点孤寂,竟悄悄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冲淡了些。
两人在廊东石桌旁坐下,苏清提起紫砂茶壶,给沈寒斟了杯茶。茶汤碧清透亮,热气裹着龙井的清香袅袅升起,沈寒浅啜一口,舌尖泛起清甜,紧绷的神经又松快了些。
正说着话,沈寒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桂树旁,立着两位秀女。两人身形相近,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身着石榴红裙,一个穿浅紫布裙。红衣秀女背对着她们,声音拔高了些,隐约能听到“真是个麻烦”“添乱”之类的字眼,语气里满是不耐。紫衣秀女则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裙摆,连鬓边的珠花歪了都没察觉。
没一会儿,红衣秀女猛地转身,脸上还带着怒意,快步往廊外走去,裙角扫过地上的桂花瓣,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紫衣秀女连忙跟上,走前悄悄掏出手绢,飞快抹了抹眼角,露出泛红的眼眶。
沈寒收回目光,疑惑地看向苏清:“她们是谁啊?”
苏清放下茶杯,声音压得低了些,“穿红裙的是姐姐柳玉茹,紫裙的是妹妹柳玉薇,都是从四品吏部主事柳文轩的女儿。柳玉茹是嫡出,打小就瞧不上庶出的妹妹,在京里贵女圈里是出了名的。本来柳家只打算送柳玉茹入宫,不知怎的临了又加了柳玉薇,听说柳夫人为此还闹了好几天呢。”
说着,苏清又好奇地看向沈寒:“你家也在京城,怎么没听过这些?往年京里贵女们的赏花宴、诗会,柳家姐妹也常去的。”
沈寒脸上泛起一丝窘迫,指尖轻轻划着杯沿:“我从小身子弱,总爱生病,母亲不让我多出门。后来身子好些了,也习惯待在家里看书、练字,没去过那些宴饮,京里的人和事,我知道的实在不多……身边也没什么朋友。”
“原来是这样。”苏清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满是温和,“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往后有我呢,京里的趣事、各家的底细,我慢慢说给你听。咱们既然在这儿遇上了,往后就是朋友,可别再一个人闷着了。”
沈寒望着苏清真诚的笑脸,又看了看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心中暖意更甚,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姐姐。”秋风再次吹过,桂香萦绕,廊下的铜铃又轻轻晃了起来,伴着两人的低语,倒是冲淡了不少殿选前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