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我蹲在溪边,指尖轻轻拨弄着冰凉的溪水。水面上倒映着一张稚嫩的脸——十二岁的愉彤,少缘村最不务正业的姑娘。
"愉彤,你累了吗?”朝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一定又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练功服,腰间别着赵叔给他做的木剑。
"练功多无趣。"我捧起一摊水,任其从指缝间溜走,"你看这水,抓得越紧,流得越快。"
朝轩在我身边蹲下,他的衣袖流着早上练功的汗水。"村长爷爷说,今天要检查你的御妖守则。"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趁热吃。"
油纸包里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野菜包子。我咬了一口,熟悉的香味在口中融开,这是王婆婆的手艺。朝轩总这样,明明是要督促我练功,却总带着我最爱吃的点心。
"我不明白。"我嚼着包子含糊地说,"为什么非要学捉妖?村里太平这么多年,哪有什么妖怪?"
朝轩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悠长而沉重,惊起林间一群飞鸟。他的目光追着那些鸟儿,直到它们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峰中。
"愉彤,有些事情..."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村长爷爷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喜欢捉妖,那便做我的…我来保护你。"
我撇撇嘴,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这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我们循声望去,看见村长爷爷拄着那根蟠龙木杖,正和几个外乡人说着什么。阳光透过老缘树的枝叶,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是商队来了!"朝轩眼睛一亮,拉着我站起来,"走,去看看有没有新的妖记话本。"
我任由他拉着跑,心里却想着方才村长爷爷的神情,那是我熟悉的,每当有人问起我父母时的表情,既骄傲又忧伤,像是怀念着什么东西。
村口的老缘树下已经围了不少人。赵叔站在最前面,一身短打装扮,腰间配着真正的铁剑。那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真兵器之一。他回头看见我们,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两个小懒虫终于舍得起床了?"
朝轩立刻站得笔直:"父亲,我晨练已经结束了!"
我躲在朝轩身后吐了吐舌头。赵叔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愉彤,给。"
袋子里是一支崭新的木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巧的梅花。我惊喜地抬头,正对上赵叔慈爱的目光:"十二岁生辰快乐,丫头。"
我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时,村长爷爷走了过来,他的木杖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愉彤。"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今晚来祠堂。"
我的心沉了下去。每逢我的生辰,村长爷爷都会在祠堂给我讲父母的事。那些故事总是以"他们是最伟大的捉妖师君"开始,以"你要完成他们的遗愿"结束。
朝轩悄悄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粗糙,是常年练剑磨出的茧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道道光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或许就这样在少缘村过一辈子也不错。
"我会保护你的。"朝轩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一直都会。"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薄雾中,就像水墨画中的景象。而我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那些被刻意隐瞒的真相,正如同蛰伏的妖物,即将破土而出。
"什么?你又要练功?你们两个也太惨了吧。"王婆婆家的翠花倚在包子铺门框上,手里捏着半块芝麻饼,嘴角还沾着几粒芝麻。傍晚的余晖给她圆润的脸蛋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
我蹲在她家门槛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炊烟从各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空气中飘荡着柴火和饭菜的混合香气。
"虽然我也要帮我阿娘卖包子,"翠儿咬了一口芝麻饼,含糊不清地说,"但玩的时间还是很多的。"她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赵家小子昨天又练到半夜?赵伯伯也太狠了。"
我叹了口气,下巴抵在膝盖上。远处传来朝轩练剑的呼喝声,那声音穿过半个村子,在傍晚的寂静中格外清晰。我能想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束起的发髻被汗水打湿,蓝色练功服的后背一定又是一片深色的汗渍。
"愉彤!回家吃饭了!"村长爷爷的声音从巷子另一端传来。我慢吞吞地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翠儿冲我挤挤眼睛,塞给我一个还温热的肉包子:"偷偷给你留的,别让赵朝轩知道。"
晚饭吃得索然无味。村长爷爷今天格外沉默,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筷子,却很少夹菜。烛光在他的脸上跳动,将那些皱纹映得愈发深邃。
"我吃好了。"我放下碗筷,趁着爷爷出神的空档,悄悄溜出了门。
傍晚的栖霞像打翻的胭脂盒,将西边的天空染成绚烂的橘红色。我沿着熟悉的小路往村外走,脚下的青草还带着白天的余温。夜色降临,第一颗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像谁不小心戳破了深蓝色的痕迹。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连朝轩都不知道的地方——小山坡上的一个天然石洞,洞口旁伫立着一棵年岁久远的桃花树。此刻虽然不是花期,但茂密的枝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知道我的到来。
我躺在山坡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灯火次第亮起的少缘村。那些昏黄的灯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像是散落人间的星星。微风拂过,带来远处人家飘来的饭菜香,还有不知谁家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
柳枝在风中轻摆,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我闭上眼睛,感受草尖轻挠脸颊的痒意。
"母亲,父亲,你们到底在哪里?"我轻声问道,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里。
这个问题我问了千百遍,却始终得不到答案。村长爷爷说他们是伟大的捉妖师君,说他们为了保护人间而远行。但每当我追问细节,爷爷的眼神就会飘向远方,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人。
"妖到底哪里不好?"我摘下一朵野花,轻轻捻着纤细的花茎,"是因为长相太恐怖了吗?还是见到我们就吃我们?"
花瓣在我指尖旋转,最终被夜风带走。我想起祠堂里那些泛黄的画卷,上面绘制的妖怪确实狰狞可怖——青面獠牙的,三头六臂的,吐着长舌头的。可是...
"如果妖和人是朋友的话,是不是就不一样了。"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要是让村长爷爷知道我有这种想法,非得罚我抄写《御妖守则》一百遍不可。
草丛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猛地坐起身,手已经摸到了别在腰间的匕首——那是朝轩去年送我的生辰礼物。
"是谁?!"我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尖锐。
草丛的动静停了一瞬,接着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月光下,一个黑影缓缓从草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