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夕阳将少缘村的石板路照得暖橙色的，一群孩童叽叽喳喳地围在村长身边，听他心不在焉地讲着那些早已讲过千百遍的捉妖故事。
（回忆开始）
意识清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老宅那张旧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挤满屋子的村民，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担忧。
“村长！您总算醒了！” 离得最近的赵铁匠嗓门洪亮，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害怕，“俺们今早发现您晕倒在路口，可吓死个人了！”
“是啊，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王婆婆在一旁抹着眼泪补充道。
村长的心一沉，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试图坐起身，却被一阵眩晕逼得重新躺回枕头上。
“村长爷爷！” 翠花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她挤到床边，一把抓住村长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听说您晕倒了……吓死我了！您有没有事啊？”
村长看着翠花哭花的脸，勉强挤出一丝安抚的笑意，用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我好着呢，你们不用担心，都散了吧，让我歇歇……” 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周围的人，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们……发现我时，就只看见我晕倒在门口？没……没看见别的什么？或者……听见什么动静？”
村民们面面相视，最终都摇了摇头。赵铁匠挠挠头：“啥也没有啊村长，就您一个人躺那儿。”
人群散去后，村长挣扎着爬下床，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衣，只抓着那根蟠龙杖，踉踉跄跄地冲出屋子。
“惠贤！惠贤……” 他的呼喊声在空旷的院落里显得异常苍老无力。他推开厨房的门，又查看自己的卧房，还有茅厕。
找不到。哪里都没有。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扶着冰冰凉凉的水井，望着深不见底的井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唤出了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名字：
“愉彤……你在不在？”
无人回应。
只有夕阳将他彻底孤独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最终沉沉地压在那口吞噬了所有回声的老井上，与夕阳的颜色融为一体。
他握紧拳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只有朝轩可以救她，对，只有天镇盾……再等等，再给我一点时间，她一定能撑过去的……等等，千万别出事。”他就这么死死咬着下唇，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仿佛只要默念得够久，希望就不会熄灭。
在沧洑教这段时间，熟悉的熏香味、窗台上我亲手摆的瓷瓶，连廊下随风晃悠的风铃都带着暖意，我竟真的把这处妖域当成了自己的家。
傍晚时分，橙色的霞光照进宫殿里，我先前挂在梁上的彩绸、贴在墙角的萤石贴片被照得闪闪发亮，光团落在石桌上的饭菜上，和古色的石壁比起来虽有些违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热闹。洄溟、涟魇、汯力，敖觞都围坐过来，目光扫过那些装饰时，眼底都多了一份习惯。
“明天就是星辰点日，活动流程我已安排好了，届时直接前往中心界即可。”洄溟拿起玉筷，语气平稳得像在说寻常琐事，指尖却轻轻碰了下桌边的萤石，那是我昨天刚贴上的。
我夹菜的动作一顿，好奇地抬眼：“星辰点日是什么呀？”
“是我们妖族的好日子呢。”涟魇放下酒杯，指尖轻轻绕着发梢，妖媚的眼尾弯起，语气带着笑意，“这天大家会为想祝福的妖画星辰妖符，等晚霞铺满天空时，龙尊会用法力让所有妖符化作星点，聚在半空绽放成妖花，粉的、蓝的、金的，像把半个天空都染成了花田，可美了哦~”
“那……画了妖符，愿望会实现吗？”我忍不住追问，眼睛亮了亮。
“我们又不是神仙，哪能凭空实现愿望！”汯力嘴里塞满了烤肉，说话含糊却响亮，他放下骨棒抹了把嘴，“就是得花些时间——等星花谢了，我们会把大家的愿望记下来，能帮上忙的，都尽量帮着实现！”
“还是龙尊的主意呢。”涟魇突然双手合十，眼睛瞪得圆圆的，摆出一副无比崇拜的模样，可那刻意拔高的语气、微微抽搐的嘴角，任谁都看得出她在装样子，“别看龙尊平时总冷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似的，其实心里软得很，比谁都惦记着妖民呢～”
坐在对面的汯力听她说，悄悄翻了个白眼，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石桌上的热气伴着笑声飘起来，连窗外的夜色都似乎不再寂寞了。
“胡闹。”璃瑞低声说了一句，他转而看向我，语气放缓：“明日来的妖民会很多，跟紧我，不要走丢了。”
我立刻乖乖点头，像只听话的幼鹿，心里却早已飞向了那传说中的星辰妖花，想象着它在夜空中绽放时，该是何等瑰丽梦幻的景象。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中心界已是另一番景象。洄溟、汯力、敖觞、涟魇四位大妖早已抵达，各据一方，无形的妖力场悄然笼罩核心区域，维持着秩序。许多机灵的小商贩趁机在边缘支起摊子，兜售各种闪着微光的贴饰、彩绘颜料，专为点缀那即将发放的星辰妖符，好让它们在今夜更加璀璨夺目。
早早到来的妖民们排着队，手中紧握即将用来书写心愿的妖符，脸上洋溢着期待。有的老妖颤巍巍地想着要为远行的孩子祈求平安；有相依的伴侣低声交换着甜蜜的愿望；更有许多妖单纯地希望族群繁荣，众生喜乐。
“我就希望我们的沧洑教主永远是最强的！”几个刚能化出人形、头顶还留着绒毛兽耳的小妖，挥舞着刚刚领到的、空白的小巧妖符，兴奋地嚷嚷。
“我也是！我以后也要变成像教主那样厉害的大妖王！”另一个声音加入，引来一片稚嫩却热烈的附和。周围成熟些的水妖们闻言，都露出包容而略带自豪的笑意。
中心界与喧嚣的妖街截然不同。这里没有热闹的店铺，却自有一种庄严的繁华。巨大的圆形广场边缘，无数道清澈的泉水向上悬浮流淌，就像倒挂的晶莹水帘，白净净的。最外围是斑驳的古朴石墙，墙下并非实地，而是蜿蜒曲折的水道，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盏含苞待放的灵莲，静谧中含着极致的美。
中心界中央，一根与沧洑教内那座顶海柱一样巍然屹立着，直插云霄，其高度与远方那接天的瀑布不相上下，气势磅礴，仿佛支撑着整个妖界的天空。这便是闻名遐迩的悬河矶柱，今夜，所有的心愿与妖力都将汇聚于此，催动星辰妖花在柱顶的夜空中盛大绽放。
“这里好漂亮！好大啊！”我忍不住再次惊叹出声，眼睛几乎不够用，手指着那倒悬的泉流和巨大的矶柱，兴奋地比划着。洄溟、汯力等四妖此时也过来与我们汇合，静立在璃瑞身后，是最忠诚的影卫！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矶柱下方巡查一番。”洄溟清冷的声音响起。
璃瑞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抬手一挥。霎时间，一股清澈的水流如同拥有生命般自地底涌出，环绕住我们。奇妙的是，我们的身形随着水流的环绕竟逐渐变得透明，融入了空气与水光之中，唯有彼此还能清晰看见。
“这是什么妖法？好神奇！”我好奇地低头看着自己变得有些虚幻的手掌，甚至能隐约看到身后漂浮的莲花。
“匿影流形。暂且隐去身形，便于巡查，也可……看看众生写下的心愿。”璃瑞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解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我觉得这简直好玩极了！璃瑞自然地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牵引着我，如同两道无形的水痕，悄无声息地滑向悬河矶柱下方那片最为开阔的区域。
妖民们虔诚的面庞，悬浮的泉水折射出的光彩，水道中静谧的灵莲，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纯粹而温暖的愿力……这一切都让妖沉醉。
我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男妖冷峻却此刻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阳光下，他近乎透明的轮廓仿佛也镀上了一层水光。那一刻，心中那个关于“长长久久”的模糊愿望，似乎忽然找到了凭依，变得具体而清晰起来。
我不由想起之前为了试探他底线而故意胡闹的日子。非要这位伟大的教主大人陪我挑选那些华而不实的衣裳，挥霍掉千年才能凝聚一滴的月华灵汁，惹得洄溟多次对我蹙眉告诫“勿要给龙尊添乱”。可他呢？他似乎从未真正动怒，那双眸子里，最多掠过一丝无奈的纵容，然后便会默许我所有的任性。
“你对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妖。”
他那句低沉而郑重的话语，其实早已像一枚温暖的烙印，悄无声息地刻进了我的心坎里。在这片由愿望和光芒构建的盛大美景中，那份被小心翼翼藏起的悸动，正破土而生。
“龙尊！龙尊！” 汯力粗犷而带着明显焦急的声音传来，他几乎是撞开水雾冲过来的。
“何事如此慌张？” 璃瑞停下脚步，周身隐匿的水流微澜，他看向汯力，眉头因对方罕见的失态而微微提起。
“那边……那边那两位……” 汯力喘着粗气，巨大的牛角因激动而微微颤动，他抬起粗壮的手指，指向悬河矶柱外围那堵古老石墙的阴影处，“是……是……”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墙根的阴影里，站着两个身形瘦小、几乎要被忽略的小妖，看模样约莫人类孩童十岁左右。他们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行囊，衣衫略显陈旧，脸上沾着尘土和干涸的泥痕，嘴唇因缺水而有些起皮，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盛大而陌生的场景，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不安，以及一丝绝处的希望。他们看起来像是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跋涉才抵达此地。
“巨蟹族？” 璃瑞的眉头瞬间锁紧，龙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语气沉了下来。
我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低声惊呼：“巨蟹族？那不是……敖觞哥的族裔吗？” 敖觞那华丽外表下偶尔流露出的疏离与傲气，此刻似乎有了模糊的注解。
仿佛是听到了我们的议论，那两只小妖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我们，尽管我们处于隐匿状态，但璃瑞和汯力的气息显然无法完全掩盖。
他们的眼神与我们隔空相撞，那里面除了孩童的惊慌，似乎还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汯力依旧紧张地搓着手，看看那两只小妖，又看看面色凝重的璃瑞，显然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两只突然出现的、本该由敖觞统领的巨蟹族幼崽，为何会如此狼狈地孤身出现在沧洑教的核心圣地？他们的到来是单纯的求助，还是……预示着敖觞或其族内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巨变？那脏污的小脸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和风暴？
无形的紧张感，悄然取代了方才的温馨与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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