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压在头顶,往日里只有疏疏落落的几颗星星,今夜竟密密麻麻铺展开来,每一颗都在轻轻闪烁,像是揣着各自的宿命。
“咳咳。”我故意清了清嗓子,将手背在身后,脚步一蹦一跳朝他走去。
他转过身,眉眼间总算褪去几分厌气,半恢复了往日里那股勾人的媚气,只声音还带着一丝疲惫:“小鹿鹿怎么来了?”
我抬头望着漫天星辉,唇角弯起浅浅的笑:“我就是来赏月的。”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轻响。他忽然开口:“小鹿鹿,你会介意你的过往吗?”
我垂眸想了想,指尖轻蹭着衣袖,“嗯……我也许会吧。”顿了顿,我抬眼看向他,“但是,有那一天,我早已经拥有了现在,有好多没来得及做的事。我还有未来要走,过去的事,从来不是用来困住自己的,是让我们记住,正是因为经历过那些,才更该珍惜眼前的现在啊。”
他听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恰好落在了他心里。
“咳咳咳——”一阵刻意加重的咳嗽声传来。汯力也背着手,迈着步子慢悠悠走来,那姿态比我方才的故作轻松刻意极了。
敖觞挑了挑眉,眼底浮起几分邪笑,斜睨着他,语气带着调侃:“小牛牛怎么来了?”
汯力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我……来赏星星的,对!就是来赏星星的。”话刚说完,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拔高了声音:“不对!谁是小牛牛!要叫我牛哥!”
敖觞闻言,慢悠悠抬了抬眉,目光转过来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满是狡黠的痞气,语气带着明显的“拉盟友”意味:“哦~你说呢,小鹿鹿?”
我看着这场面,赶紧转头看向远处,假装没看见敖觞的眼神,脚步已经悄悄往后挪了挪:“那个……冥冥之中感觉到夫君在找我,我先行一步了,嘻嘻,拜拜!”话音未落,我转身就跑,裙摆被夜风掀起,脚步轻快得像踩了风。
“说吧,两妖一唱一和的,还赏星月。”敖觞靠在廊柱上,眼底带着几分了然,无奈地笑了一下。
汯力也没打算绕弯子,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到他面前。
那是块巴掌大的章牌,它泛着水纹般的金光,是极为罕见的水金所铸,在夜色里轻轻晃了晃,便折射出细碎的光泽。“喏,给你的。”
敖觞瞳孔微缩,伸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他仔细观察上面精细入微的刻印。
“这个不是你在训妖团的专属章牌吗?当初你为了拿到它,在团里熬了三个月,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怎么突然要给我?”
汯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干脆上前一步,把章牌往他手里又塞了塞:“哎呀,你拿着就是了!哪那么多话!”
“其实我当初那么拼——在武妖赛上非要卯着劲赢你,连炼妖法都偷偷下功夫,非要比你强上一点,只是因为……因为我那时候傻,以为你也盯着‘最强之妖’的称号,怕你抢了去,才跟你较着劲。”
敖觞低头看着手中的章牌,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精致的纹路,过往的画面忽然涌上心头。
那时两妖总在演武场用妖法打闹的凶极了,但是输了的妖要去买对方买人间的糖葫芦!一幕可笑又温暖。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笑出了声,故意逗他:“哦?你确定不是因为龙尊和洄溟那段时间总在众妖面前夸我,说我妖力深不可测,你听了不服气,才故意跟我对着干?”
汯力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瞬间涨红了脸,眼神也慌了起来,辩解着:“我没有!你别瞎猜!我早就说过了,你是我兄弟,我怎么会因为这点事跟你较劲!”
夜风吹过,廊道前有一颗小型桃妖树,带着淡淡的花香,敖觞的笑声和汯力的窘迫声在庭院里轻轻散开。原本就美的夜景,此刻更添了几分温和,连天上的星星都像是被感染了,比刚才愈发闪耀,将两妖的身影映得格外清晰。
第二天清晨,洄溟已带着钳汐和钳妄静立在沧洑教的石阶前,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汯力和敖觞也早已候在门旁。
璃瑞率先步出大门,他的目光扫过洄溟身后的两名小妖,就在这时,我猛地从门口疾跑出来,脚步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我来啦!”我喊着,有些笨拙地跑来,背上那个硕大的包袱格外醒目,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妖器,叮当作响。“我们走吧!”
他们全都愣住了,傻傻地看着我,仿佛看到一座移动的兵器库。
我一下瞪大眼睛,解释道:“我听说巨蟹族诡计多多,现在我又还没有恢复妖法,总得拿着这些东西保护自己吧?”我顿了顿,颇为自豪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袱,“也可以保护你们哦~”
汯力脸上写满了无奈,摊了摊手:“鹿姑娘,我们是去打探情况,不是去灭族啊……”他叹了口气,小声蛐蛐:“比我还要抢风头。”
我回头瞅了瞅自己背上那一大包妖器,似乎也觉得有点夸张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我手忙脚乱地解开包袱,在一堆闪闪发光的妖器里翻拣了半天,最后抽出了一把看起来最小巧的匕首和一面雕刻着符文的小铜镜,举起来在空中挥了挥。
“好吧好吧,”我妥协道,“我就带这两个,总可以了吧?”
那匕首发光一闪,小铜镜反射出的亮光正好晃到汯力和他旁边那两个小妖的脸上。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往后缩了缩,脸上都写着“女妖真可怕”几个大字。
璃瑞却是包容地微微一笑,柔声道:“懂得保护自己是好事。”他走上前,轻轻帮我理了理刚才跑乱的发丝,“但是放心,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的。”
我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洄溟,目光却越过了我们,投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峦,她眼中深虑重重,仿佛已然感应到某种莫测的风云正在前方汇聚,无声地笼罩而来。
漫长的行程终于抵达终点,那座依傍着陡峭山峰而建的巨蟹之城。
奇特的靛蓝色水流环绕着整座城池缓缓流动,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维系着城中巨蟹妖族的妖力,同时也形成了一道若有若无、泛着水波纹的妖法屏障,将城池笼罩其中,显得既神秘又排外。
然而,城门口却空无一人,连本该值守的妖卫也不见踪影。巨大的蟹钳形状的城门敞开着一条缝隙,里面听不到丝毫声响,寂静得可怕,像一座被遗弃的死城。
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查看:“怎么一个妖都没有?这也太奇怪……”
“小心!” 敖觞的声音突然响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璃瑞反应极快,一道清澈的水流立刻自我腰间浮现,缠绕着我并猛地将我向后拉回他身边。
我惊魂未定,只听“嗖嗖”几声破空锐响,我们方才站立之处的地面,竟被一排凭空出现尖锐的蟹箭狠狠刺穿而来!那些箭矢一击不中,便如同幻影般缓缓消散。
攻击并未停止,两旁巨大的、雕刻着巨蟹图腾的石柱表面波纹荡漾,更多的幻影蟹箭正在凝聚!
敖觞冷哼一声,双手掌心对准两侧石柱,强大的妖力澎湃涌出。只听一阵脆响,那些尚未完全凝实的幻影箭矢纷纷碎裂消失。更令人惊讶的是,随着他力量的冲击,那若隐若现的水纹屏障也剧烈晃动起来,最终彻底破碎。
“好啊!原来你们早就设好陷阱在这等着我们呢?!” 我又惊又怒,猛地转头看向一直被汯力看守在身前的钳汐和钳妄。他们俩死死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究竟是愧疚还是恐惧。
我又看向璃瑞,心中一阵后怕和自责:“对不起,我差点就……” 若不是他们反应快,我恐怕已经成了刺头鹿了!
璃瑞握紧我的手:“非你之过。”
就在我们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内部猜疑所吸引的短暂间隙,城池最深处,一座由巨大珊瑚和苍白礁石构筑的阴暗殿堂内。
巨蟹族的族长——敖金晔,正缓缓睁开眼睛。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由千年毒蟹壳打磨而成的王座扶手。
‘终于……来了。’
我们一行被引着步入巨蟹族的殿堂内。一踏入那高耸却压抑的拱门,一股混合着潮湿水汽与隐隐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但并不浓烈,让我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嗅觉在过度紧张下产生了错觉。
我们的到来,终于给这座昏暗沉寂的殿堂带来了些许活气与光亮。殿堂两侧站立着披甲的巨蟹妖卫,他们那一双双好奇地、甚至带着些探究打量我们的眼睛,却暴露了这看似威严的仪仗之下,似乎已久未迎接重要的外来者。
“恭迎沧洑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王座方向传来。族长敖金晔缓缓自那座上起身,步履缓缓地走下台阶,依照水妖界的古礼,向璃瑞微微躬身。他身后的妖卫们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甲片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璃瑞幽蓝色的衣袍在晦暗的殿堂中像能吸收所有光线,他只微微点头,声音平稳无波:“不必多礼。”
“爹爹!” 一直被汯力看守着的钳妄和钳汐像是终于找到了亲妖,挣脱开来,飞快地跑向敖金晔,一左一右地躲到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敖金晔脸上立刻有了慈爱,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眼角的皱纹因笑容而深深折起,但那笑容背后,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没受伤吧?”
这一幕“父慈子孝”的场景,冷冰冰的刺入敖觞的心口。曾几何时,那样的抚摸和关切也曾属于他。他的眼神瞬间暗沉下去,像是又看到了那些被偏心和冷漠充斥的过往。
汯力见状,牛眼一瞪,立刻上前一步,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这温情的时刻,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行了!巨蟹族长,客套话就免了!我们龙尊亲自前来,就是为了亲眼瞧瞧你们口中那能灭族的大难!有什么话,摊开来说!最好别跟俺老牛耍什么花样!” 他此刻的气势全然不同于平日的憨直,属于沧洑教妖守的威严展露无遗,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敖金晔他摆摆手,示意侍从将钳妄和钳汐带离这里,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敖觞,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
“实在抱歉,并非老妖有意隐瞒或搪塞诸位,只是……唉,诸位亲眼所见,便知缘由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真切的无力。
他引着我们走向殿堂深处一道隐蔽的暗门,通往地下。阶梯湿滑,石壁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滑腻的青苔,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息变得愈发浓重。地下竟是一处规模不小的囚牢,冰冷的铁栏后关押着一些眼神麻木或凶戾的蟹妖。
一直走到最深处一间独立的石室前,敖金晔才停下脚步。他指尖凝聚起微弱的妖力,按在石门古老的符文上,覆满青苔的沉重石门缓缓向内开启。一股更阴冷、更潮湿、带着浓重病气涌了出来,室内比外面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教主请进。” 敖金晔侧身让开。
璃瑞并未立刻进入,他扫过这片阴暗的空间,微微蹙眉,抬手轻挥,霎时间,明亮光芒的水光灯凭空出现,附着在四周墙壁上,将整个石室照得亮的彻底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光线亮起的瞬间,室内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窒。
只见数十个蟹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铺着的简陋草席上,他们大多维持着不完全的人形,甲壳黯淡无光,甚至大面积溃烂,露出底下发黑坏死的血肉。有些还在痛苦地呻吟,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腐烂的躯体;有些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神涣散;更有一些已然成了一具具枯槁的空壳,只剩下干瘪的躯壳,死状极其可怖。
从进入地下便一直紧握着我的手的璃瑞,掌心微微加重了力道,无声地安抚着我瞬间涌起的惊惧与不适。
“这就是近段时间以来,我族民们所遭受的无妄之灾。” 敖金晔的声音充满了沉痛,他指着那些受苦的妖民,“老夫寻遍了各种草药,试尽了各种方法,却毫无起色,只能眼睁睁看着受苦的妖民越来越多……我身为族长,心如刀割啊!”
敖觞眉头紧锁,他强忍着内心的震动,走上前去,仔细查看着每一个病患的伤口。他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心中判断着:‘这溃烂之状……阴寒蚀骨,却带着一股诡异的灼烧感,绝非寻常水系法术所能造成。’
我也压下心中的不适,挣脱璃瑞的手,他犹豫了一下才松开,走上前去。木系妖力赋予我的敏锐感知让我能更清晰地察觉到那些伤口上萦绕的不祥气息。我蹲下身,仔细观察着他们伤口共同的特性,又查看了几具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
“族长,”我抬起头,看向敖金晔,语气尽量保持镇定,“我略通一些治愈之术,可否允许我仔细检验一下他们的伤势?或许能有所发现。”
敖金晔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请便。” 他面上表现得从善如流,心底却在飞速盘算:‘木系鹿妖……沧洑教主竟如此看重她,究竟什么来历?’ 鹿妖的出现,显然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让他原本的计划平添了一丝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