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妖王临城·吻乱心神
第二日,天光早已大亮,透过石窗洒落进来。
昨日赶路的疲惫仍未散尽,我睡得正沉,对身外之事毫无知觉。璃瑞早已醒来,却并未唤我,只任由我以不甚雅观的姿势将手脚都搭在他身上,目光沉静地看着我的睡颜。
“龙尊,鹿姑娘,该起身了,今日还有要事。” 门外响起汯力粗犷的敲门声。
敖觞背靠着门外的墙壁,闻言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昨日严令我们不准迟到,也不知是谁,此刻倒还高卧未起……”
汯力显然没听出他话中的调侃,反而担忧起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晕在里面了?”
敖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我被门外的动静惊醒,猛地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璃瑞刚想开口让我再歇会儿,我已手忙脚乱地四处张望,寻找我的外衣。
“不行不行,得快点起来了!”
那件外衣正挂在床榻后的木架上。我急着去拿,手忙脚乱地便要越过璃瑞的身子。就在我伸长手臂,几乎快要够到时……
“龙尊!你们没事吧?!” 汯力那沉不住气的性子终究占了上风,他竟一脚踹开了并未锁死的石门!敖觞在一旁假意阻拦的手还悬在半空。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闯入者吓得浑身一激灵,本就未稳的身形猛地一歪,直直向下摔去!
璃瑞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想扶住我,然而——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我的唇瓣不偏不倚,撞上了他的。
温软的触感清晰无比地传来。
我彻底僵住,脑中一片空白。足足愣了一秒,我才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弹开,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退了好几步,险些绊倒。
门口的汯力和敖觞也被这意外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汯力率先回神,指着我们,结结巴巴地喊道:“龙尊!鹿、鹿姑娘!你你你……你怎么能趁妖之危……” 话未说完,就被一旁强忍着笑意的敖觞一把捂住了嘴。
敖觞脸上挂着极其尴尬又了然的笑容,眼神飘忽不定:“那、那个……龙尊,嘿嘿,你们……尽快,我们不急,不急!” 说罢,几乎是拖着还在呜呜挣扎的汯力,迅速退了出去,还“贴心”地试图把被踹坏的门板虚掩上。
屋内顿时只剩下我和璃瑞,空气仿佛凝固了。
璃瑞似乎也完全没从这意外中缓过神,罕见地露出一丝近乎懵懂的神色,那双眸子里透出几分小龙般的茫然无措。
“我去里面换衣服!”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榻,抓起那件惹事的外衣,头也不敢回地冲进了内室。
一到转角无人处,我立刻用手中的外衣捂住发烫的脸,懊恼地跺了跺脚,低声哀嚎,还用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而在外间,璃瑞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指尖轻轻抚过唇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悸动。他眼底的茫然逐渐褪去,嘴角却难以自抑地勾起一丝弧度。
爷爷尊鉴:
朝轩遥问爷爷近来安好?村中一切可还平安?我们此行一切顺利,现已抵达礨石城。此地风沙甚大,终日尘土飞扬,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黄。途中虽遇些许小妖干扰,所幸皆有惊无险。只是天镇盾之下落,至今仍无线索,心中不免焦虑。
另……惠贤近来可好?若家中有什么需要,万望来信告知,朝轩等人必当即刻挥师回应。
恭祝
金安
朝轩 敬上
村长手中捏着昨日才到的信纸,手指微微颤颤,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深山,来到了那间我昔日居住的旧屋前。推开门,尘埃在光柱中浮动。他自怀中取出那道珍藏的符贴,合于掌心,闭目默念咒诀。
霎时间,那符贴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自行悬浮而起,在屋中环绕飞舞,其上纹路渐次亮起辉光。村长唇齿微动,咒语声声低喃。
最终,那符贴竟在空中化作数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盈盈悬停,映照着窗外天光。
村长凝望着符贴的变化,眉头紧紧锁起:“水系?”
他心下不安,当即转身下山,径直走向村边那条潺潺流淌的小河。正当他蹲下身欲仔细探查时,恰遇王夫人端着洗净的衣物准备归家。
“哎哟,村长,您怎么在这儿?”王夫人先是讶异,随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您可得多留神呐,这条河……前阵子可是妖怪来吞过人的!”
村长正为探查之事而来,闻言心头一紧:“近来可还有妖物作祟的迹象?”
王夫人见村长神色凝重,方才那点小心翼翼反倒收敛了些,摆摆手道:“那倒没有了,兴许只是唬人的传闻罢。不过您年事已高,独自来这水边,终究要当心些。”
村长点头应下,目送王夫人端着木盆渐行渐远。
他独自立于河畔,望着流逝的河水,眼中倒映着波光粼粼,最终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副门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名小妖冲进“嶙峋门”的大殿,嘶哑的呼喊声在空旷的厅堂中激起回响。这座完全由沙土与岩石构筑的宫殿是土系妖族的核心领域——内部弥漫着干燥的尘息。四壁虽以粗犷的沙土铸成,却镶嵌着暗金色的矿脉作为装饰,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高座之上,一道身影缓缓睁开双眼。他身披深黄与暗金交织的宽大袍服,袍子上绣着古老的裂地符文,正是土系上神遗留下来的服饰。颈间悬挂着一串由诸多细小骷髅串成的挂链,那些骷髅空洞的眼窝中闪烁着暗黄色的光芒。他手指戴着一枚硕大的玄石戒指,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沉重如山。
“聒噪!”他声音低沉,瞬间压下了小妖的慌乱,“沉稳些。何事惊慌?”
台下跪着的是一只多足颤动的蜈蚣土妖,它几乎将头埋进地里,声音发抖:“回、回副门主……前些日子,派驻在礨石城巡守的一队小妖,全都……全都……”
“说。”
“全都被水系那位沧洑教主……吞噬了!”
“什么?!哎哟喂!”
端坐于上位的嵢石猛地起身,周身沉厚的气息骤然暴乱,震得壁上的沙砾簌簌而下。他向前迈出一步,脚下猛地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摔下!
“你是说……那位水系妖王?”
小妖战战兢兢地点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它望着眼前这位方才还训诫自己要“沉住气”的副门主嵢石,此刻竟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铺着土杀地上来回踱步。他那张平日里还算威严的脸上,此刻五官几乎皱成了一团,右手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玉佩的流苏,都快把丝线给捻断了。
“我们……我们近来没招惹他吧?”嵢石猛地停步,扭头盯着小妖,眼神里带着一丝侥幸的期盼。
又自顾自地念叨起来,语速快得像是怕被人打断:“没有啊!咱们这门派上下,近来简直是妖界楷模,安分守己,怎么就把这尊大佛给招来了?”
他越说越急:“大哥闭关前千叮万嘱,让我们千万别惹是生非!这节骨眼上要是出点岔子,他出关后还不得扣光我的例钱,断了我洞府的灵泉供应啊!呜呜呜呜呜……”他竟真的发出几声带着哭腔的哀鸣,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忽然,他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亮:“兴许……兴许妖王陛下只是路过,顺道来找找乐子呢?对,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他试图说服自己。
小妖看着这位比自己还要慌乱的副门主,嘴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忍住没露出想笑的模样。它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弱弱的说:“副门主……其实,关于那几个新收编进来的妖兵,在门城那边……弟子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风声?”嵢石猛地凑近,大眼瞪小眼,“什么风声?快说!”
小妖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才低声道:“就是……就是以那蟒妖为首的那几个。他们表面看着还算老实,可最近不知怎的,胆子越来越大。听说那蟒蛇精仗着有点修为,开始在暗地里吸噬弱小妖族的精气修炼,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他、他们前几天竟擅自撕开了结界裂缝,闯入了人界,在边境一个村子里……吞了好几个孩童……事情发生没多久,这……这位妖王陛下就找上门来了……”
副门主嵢石听完,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踉跄着后退一步,右手死死捂住了胸口。他瞪大眼睛,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混账!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不能再纵容他们了!真是无法无天,竟敢触犯这等禁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着小妖厉声道:“听着!此事绝不可惊动大哥闭关!你立刻持我令牌,去传令执法妖首,让守卫马上带精锐亲卫,将那几个孽障严密看管起来!一个都不许漏!还有,立刻颁布严令,所有妖民近期严禁私出结界,违令者,严惩不贷!”
“快看!快看!这个就是沧洑教主!”几个蟹妖村民挤在路边交头接耳,引得周围其他妖众也纷纷侧目。
汯力借着教主周身散发的淡淡辉光,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骄傲神色。一旁的敖觞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神情自若。璃瑞则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周遭的骚动与他无关。
我却觉得浑身不自在,那些好奇、敬畏、探究的目光黏在身上,让人步履维艰。“这阵仗,简直像在游街示众啊……”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片围观区域。
就在我低头走神的刹那,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贴近身侧。她恭敬地双手捧起一件用素色水绡包裹的物事,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教主,请您收下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