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的心里,藏着一座坟。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道模糊的、穿着校服裙的影子,和一个他曾在齿间辗转千遍,却最终被吞咽下去,烂在胃里,溶进血液里的称呼——“予宁”。
不是“妹妹”。
从来都不是。
第一次见到苏予宁那年,蝉鸣得撕心裂肺。她怯生生地跟在她母亲身后,像一株被突然移植到陌生花园里的小向日葵,带着点不知所措的惶然,却又努力地想挺直腰杆。她的帆布鞋洗得发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画板,与那个窗明几净、装修考究的新家格格不入。
他的父亲温和地笑着,推了他一下:“嘉祺,这是予宁妹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妹妹”。
这两个字,突如其来,像一道冰冷坚硬的枷锁,在他和她之间,猝不及防地划下了一道天堑。他看见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望过来,嘴唇嗫嚅了一下,发出一个细微如蚊蚋的声音:“哥哥。”
那一刻,马嘉祺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某种东西被埋葬的声音——那是他原本可能拥有的、另一种未来的可能性。它甚至来不及萌芽,就被这注定无法更改的身份关系,彻底钉死在了黑暗的土壤里。
从此,他成了她的“哥哥”。
他看着她慢慢适应这个家,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会和母亲撒娇,会和父亲讨论功课。她叫他“哥”的声音越来越自然,越来越清脆,像一枚枚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不致命,却绵密地疼。她永远不会知道,她每一次毫无芥蒂的靠近,对他而言都是一场甜蜜的酷刑。她递过来的水果,她分享的学校趣闻,她求助数学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沉默地接住,然后转身,在心里一遍遍反刍,既甘之如饴,又痛彻心扉。
他学会了用一种极致的冷静来粉饰所有惊涛骇浪。他的爱,成了一场严丝合缝的密室犯罪,现场只有他一个人,证据被他一点点吞吃入腹,不留任何痕迹。他是最高明的骗子,骗过了父母,骗过了朋友,最终,也几乎骗过了自己——仿佛那些在深夜里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悸动,那些因她一个无意笑容而天翻地覆的情绪,都只是青春期一场荒谬的幻觉。
可那不是幻觉。
那是他荒芜人生里,唯一盛大而寂静的狂欢。
他目睹她的青春绽放,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会为一条新裙子开心,会为考试失利难过。然后,她的人生剧本里,出现了另一个男孩。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地爱她、牵她的手、给她未来承诺的男孩。
马嘉祺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看着她眼里的光为另一个人点亮,看着她脸上的红晕因另一个人绽放。他听着她带着羞涩和喜悦,向他这个“哥哥”询问恋爱的建议。他表现得无懈可击,理性、客观,甚至堪称体贴周到。他亲手,一点一点地,将她推向别人的怀抱。
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穿着最得体的西装,打着最挺括的领带,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他看着她身穿洁白婚纱,美得惊心动魄,一步步走向另一个男人。他作为兄长,挽着她的手,走过那条不长不短的红毯。他能感受到她指尖轻微的颤抖,和那份即将拥抱新幸福的雀跃。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尖上。
他将她的手,稳稳地、郑重地,交付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中。他说着排练了千百遍的祝福语,声音平稳,笑容温和。台下掌声雷动,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漩涡里。
没有人看见,在那一刻,马嘉祺心里那座坟,终于彻底合拢。
最后一锹土落下,将所有沸腾的爱意、所有不甘的渴望、所有无声的嘶吼,
彻底掩埋。
坟前没有花,只有一句刻在骨骼上的墓志铭——
“吾爱予宁,一生未见,一生惦念。”
礼成,新郎亲吻他的新娘。
他微笑着鼓掌,眼底是一片荒芜的、再无生机的寂静雪原。
他知道,从今往后,苏予宁的幸福,将是他一生无法痊愈的痼疾,是他日夜佩戴的无形镣铐。他将永远被困在“哥哥”的身份里,看着她在没有他的未来里,熠熠生辉。
予宁予宁,予卿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