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的书房总飘着淡淡的墨香，案头堆着刚从兵部送来的边关文书，他捏着笔批阅了半晌，指尖都沾了些墨色。窗外传来小厮轻细的脚步声，是负责打探后宅动静的小禄子。
“王爷，汀兰院那边……”小禄子躬身站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侧妃娘娘这几日没闲着，每日辰时教银杏和秋文识字，午后还会翻些医书，昨日秋文染了风寒，她没叫太医，自己配了药熬了，今早秋文就好了大半。”
萧景渊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目光从文书上移开，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他想起那日宴席上，沈清沅执棋时沉稳的模样，又想起刚入府时，他以为这不过是个靠家族交易进来的文官之女，柔弱得像株风一吹就倒的菟丝花。
“她对质周管家那日，具体说了些什么？”萧景渊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小禄子连忙回道：“周管家说，侧妃娘娘带了《后宅规条》和份例明细，一条一条跟他对，说‘没有正妃亲笔文书就是私自克扣’，还说要来找王爷评理，周管家没辙才补了份例，换了丫鬟。”
萧景渊微微颔首，没再问话，只让小禄子退下。他重新拿起笔，却没立刻批阅文书，脑海里闪过沈清沅的模样——不算顶美的女子，眉宇间却总带着股沉静，不像柳玉茹那般张扬，也不似苏婉柔那般带着刻意的温婉。
第二日午后，萧景渊处理完公务，没回澄瑞堂，反而绕了条路，往汀兰院的方向走。快到院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读书声，是银杏的声音，带着点生涩：“‘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接着是沈清沅的声音，温和却清晰：“‘习’是复习的意思，学了知识要常复习，才会记得牢。你看这个‘习’字，像不像小鸟反复练习飞的样子？”
萧景渊停下脚步，透过竹篱笆的缝隙往里看——沈清沅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本旧书，银杏和秋文坐在小凳上，手里握着树枝在地上写字。阳光落在沈清沅身上，给她浅碧色的襦裙镀了层柔光，她垂着眼，耐心地纠正秋纹笔下的“字”，指尖轻轻点在地上：“这个‘人’字，撇要短些，捺要长些，才像站得稳的人。”
秋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写了一遍，这次果然工整了不少。沈清沅点点头，从食盒里拿出两块点心，递给她们：“写累了吧，吃点东西歇会儿。”
银杏，秋文接过点心，笑得眼睛都弯了：“谢谢娘娘！您教的字真好记，比以前在老家私塾先生教的还清楚。”
萧景渊站在外面看了半晌，直到里面传来云芝的声音，说灶房的水开了，才转身离开。他走在回廊上，心里竟有些异样的感觉——这汀兰院的氛围，不像王府的后宅，倒像江南水乡里安静的私塾，透着股难得的平和。
没过几日，萧景渊特意让人传了话，召沈清沅去书房。云芝听说后，紧张得不行，帮沈清沅整理衣裳时，手都有些抖：“姑娘，王爷突然召您去书房，不会是因为前几日对质周管家的事，要怪您吧？”
沈清沅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别慌：“王爷若要怪，早就怪了，不会等到现在。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依旧穿了件素净的月白色襦裙，没戴多余的首饰，只簪了支银簪。到书房时，萧景渊正坐在案前翻书，见她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沈清沅依言坐下，丫鬟端来茶，她双手接过，放在桌上没动。
萧景渊合上书，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你入府也有些日子了，后宅这些人和事，也该看清了些。柳玉茹苛待你，苏婉柔试探你，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沈清沅却没慌，她想了想，轻声道：“正妃娘娘是主母，臣妾该守本分，不与她争；良娣娘娘待臣妾‘和善’，臣妾也会礼尚往来。只是臣妾心里清楚，后宅的争斗就像院里的藤蔓，缠得太紧会伤人，臣妾只想守着汀兰院，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惹事，也不怕事。”
“不怕事？”萧景渊挑了挑眉，“那日你敢跟周管家对质，敢在宴席上跟本王弈棋，倒真不像个怕事的。”
“臣妾不是不怕，是知道怕也没用。”沈清沅抬眼看向萧景渊，眼神清明，“若对质周管家时退了，往后份例会一直被克扣；若宴席上慌了，只会当众出丑，让王爷和沈家都没脸面。臣妾能做的，就是凭着规矩和本事，守住自己的底线。”
萧景渊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怯意，也没有野心，只有一种通透的坚定。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边关，面对敌军突袭，也是这样沉着应对，不慌不忙。他一直以为，后宅妇人只会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却没料到，沈清沅竟有这样的见识和心性。
“你懂医理，又会弈棋，还懂规矩，倒真是个全才。”萧景渊的语气缓和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往后若后宅有丫鬟婆子生病，你若有时间，也可帮忙看看，总比等着太医来强。”
沈清沅愣了愣，随即躬身行礼：“臣妾遵旨。”她没料到，萧景渊会突然给她这样的“权限”，这分明是认可了她的医理本事。
从书房出来时，阳光正好，沈清沅走在回廊上，手腕上的银镯子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知道，萧景渊对她的印象，终于不再是“交易来的侧妃”，而是开始把她当成一个有能力、有主见的人——这比任何赏赐都重要。
而书房里，萧景渊重新拿起案上的文书，却没立刻翻看。他想起沈清沅刚才说的“守住底线”，又想起柳玉茹的张扬、苏婉柔的算计，忽然觉得，这汀兰院的沈清沅，或许真的不是株菟丝花，而是株扎根在石缝里的兰草，看似柔弱，却有自己的韧劲。
傍晚时分，小禄子又来汇报：“王爷，侧妃娘娘去了浣衣局，说浣衣局的王妈妈风湿犯了，她带了些自己配的药膏过去，还教王妈妈怎么热敷。”
萧景渊点点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知道了。往后汀兰院的用度，让周管家多上点心，别再出什么岔子。”
小禄子愣了愣，连忙应道：“是！”他跟着王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王爷特意关照哪位姬妾的用度，看来这侧妃娘娘，是真的不一样了。
汀兰院里，沈清沅刚从浣衣局回来，银杏就迎上来，兴奋地说：“姑娘！周管家让人送了两筐新采的橘子来，说是王爷吩咐的，给您解腻！”
沈清沅走到院角，看着那两筐黄澄澄的橘子，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知道，这橘子不仅仅是橘子，更是萧景渊对她的认可。深宅之路依旧难走，但至少此刻，她已经迈出了关键的一步——从被轻视的“菟丝花”，变成了被正视的“兰草”。
她拿起一个橘子，剥开皮，分给银杏、秋文和云芝：“尝尝吧，王爷赏的，定是甜的。”
橘子的甜香飘在院里，混着淡淡的桂花香，让这个深秋的午后，多了几分难得的暖意。沈清沅看着身边笑盈盈的丫鬟们，心里清楚，往后的路，她不再是一个人，有这些真心待她的人，有自己的本事和规矩，定能在这深宅里，走得更稳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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