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院的烛火晃了晃,烛芯上积的黑渣“啪”地掉在铜灯台里,溅起星点火星。沈清沅坐在桌前,指尖捏着张密信碎片转了半圈——边缘沾的青灰泥蹭在指腹,涩得慌,这是青禾前几日在苏婉柔院外花丛里扒出来的,当时还沾着半截枯花瓣。她把攒了几日的证据一一摊开:账本复印件的纸边磨得毛糙,红笔圈着“三月廿五,晚翠购巴豆霜一钱”,旁边贴的老掌柜证词上,手印晕了点墨;自己熬夜写的症状对比表,小楷密密麻麻,“断肠草致瞳孔散大”那行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叉——怕自己记混;青禾的证词是用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末尾还多画了个小圆圈,说是“怕王爷看不清,做个记号”。
“姑娘,周管家刚派人来……说王爷今夜来,给您最后的答复。”青禾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节都泛白了,说话时忍不住往门外瞟了眼——怕被路过的丫鬟听见。明日就是柳承业给的期限,她昨夜翻来覆去没睡,就怕今日出岔子,连春桃的新鞋都偷偷叠好了,等着人一放出来就送去。
沈清沅点点头,把青禾的证词往旁边挪了挪,怕被烛火烤到——炭笔字遇热容易晕。“你把这些收进那只梨花木盒里,记得垫张棉纸,别把账本磨坏了。再跟云芝说,春桃的那件藕荷色襦裙,袖口磨破的地方补好了没?要是好了,就叠在最上面。”
青禾刚撩帘出去,就“哎哟”一声撞了人——是萧景渊。他穿的玄色常服领口松了颗盘扣,露出点月白衬布,袖口沾着块没洗干净的墨渍,眼下泛着青黑,一看就是刚从书房赶过来,连换衣服的功夫都没有。“王爷,您慢点。”青禾慌忙退到一边,看着他往里走,心里替姑娘捏着把汗。
沈清沅起身行礼,没急着说话,先给桌上的茶杯续了点热水——方才晾着的,现在该温了。“王爷坐。”她的语气平,没怨怼,也没急切,只眼底落了点烛火的光,像等着什么落定。
萧景渊的目光先落在桌上的木盒上,眉头蹙了下——这盒子还是前几日他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装医案方便。“你找我,是有话要说?”
“是。”沈清沅打开木盒,先拿出症状对比表,递过去时指尖顿了下——纸上“巴豆霜只引腹痛呕吐”那行,她抄了三遍才写整齐,怕字歪了王爷看不清。“太医说正妃娘娘只有腹痛呕吐,没抽搐,也没瞳孔散大,这不是断肠草的症候。苏婉柔只是在药渣里混了点断肠草残渣,故意栽给我。”
萧景渊接过纸,指尖划过那些标红的字,动作慢了些。他想起那日柳承业在正厅拍桌子,说“沈清沅不除,镇国公府绝不罢休”,当时他被这话逼得慌,竟没细想太医说的“毒性不烈”是什么意思。“这……”
“还有这个。”沈清沅又拿出账本复印件,指着红圈的地方,“三月廿五那天,晚翠替苏婉柔买了巴豆霜,老掌柜说,晚翠当时还问‘少量多次用,能不能看着像急病’。您再看这密信碎片,‘巴豆霜已用’‘瑞王那边’,这几个字虽刻意描过,可‘霜’字的写法,跟晚翠平日记账的笔迹一样——她总爱把下半截的‘相’写太宽。”
最后,她从盒底拿出一小包发黑的盐,放在桌上:“我前几日喝的药里被下了东西,用盐一试就黑了。青禾听见晚翠跟翠儿说,‘瑞王那边准备好了,沈清沅一倒就好办’。”
萧景渊看着那包盐,又看看桌上的证据,指节慢慢捏紧,连指骨都露了点白。他想起前几日把沈清沅软禁在汀兰院,她站在廊下说“王爷不信我也无妨,只求查清真相”时,眼底的冷意——那时候他怎么就没多问一句?“这些……都是真的?”
“王爷要是信不过,现在就能传翠儿、晚翠来对质,老掌柜也能请来。”沈清沅看着他,眼神亮了点,没躲闪,“苏婉柔勾着瑞王,害正妃,嫁祸我,还想用药灭口。她要的不只是后宅的权,是想帮瑞王搅乱您在朝堂的事,让瑞王趁机壮大。”
萧景渊猛地站起来,桌角的茶杯晃了晃,热水洒了点在手上,他没顾得擦,声音里满是火:“周福!把翠儿、晚翠带正厅!再去仁心药铺,请老掌柜立刻来!”
周福跑得飞快,萧景渊转过身,看着沈清沅,喉结动了动,半晌才低声说:“清沅,之前是我……冤枉你了。”
“先处理正事。”沈清沅把洒出来的水用帕子擦了,叠好的证据重新归置整齐,“别让苏婉柔再跟瑞王勾着。”
两人往正厅走,还没进门就听见柳承业的声音,透着不耐烦:“萧景渊!明日就是期限!你再不处置沈清沅,我现在就进宫!”
萧景渊没理他,推门进去,把证据“啪”地摔在桌上:“岳父先看这些,看完再说处置谁!”
柳承业皱着眉拿起账本,越看越慌,手指抖得厉害,纸角都被捏得发皱,最后扶着桌沿才站稳:“这……这是苏婉柔做的?害了玉茹?”
“是不是,审了就知道。”萧景渊的话刚落,侍卫就把翠儿和晚翠带进来了。翠儿一进门就腿软,看见账本上的字,“哇”地就哭了;晚翠还硬撑着,梗着脖子喊:“这是诬陷!沈侧妃买通人伪造的!”
“诬陷?”萧景渊拿起密信碎片,递到晚翠面前,“你写‘霜’字,总爱少写左边‘木’的一撇,这碎片上的‘霜’字,是不是你写的?”
晚翠的脸“唰”地白了,张着嘴说不出话。翠儿跪在地上,哭得喘不过气:“王爷饶命!是苏良娣让我做的!她给我巴豆霜,让我放进正妃娘娘的汤里,还让我混断肠草残渣!她说我不做,就把我弟弟卖到矿上!”
“你胡说!”苏婉柔突然冲进来,头发散了大半,碎发粘在汗湿的脸颊上,指甲死死抠着桌布,扯出几道白痕,“是你跟沈清沅串通好害我!”
“串通?”萧景渊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你勾瑞王,害正妃,还想毒杀侧妃——证据都在这,你还敢狡辩?”他对侍卫道:“把她押去柴房,不许任何人探视!查清她跟瑞王的勾连,奏请陛下处置!”
苏婉柔拼命挣扎,尖叫着:“萧景渊!我是苏家的女儿!瑞王不会放过你的!”侍卫架着她往外走,她还回头瞪着沈清沅,眼神恨得要吃人。
柳承业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看沈清沅,脸上满是愧疚,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是我糊涂,信了苏婉柔的话,还逼你……沈侧妃,对不住。”
“国公爷也是担心正妃娘娘。”沈清沅摇摇头,“现在先治好正妃,查清瑞王的事才要紧。”
萧景渊走到她身边,声音软了些:“清沅,春桃我已经放了,你不用再待在汀兰院,明日搬回听竹轩。府里的中馈,也暂由你打理。”
沈清沅点点头,低头看了眼袖口——晨光从窗棂缝里钻进来,暖得像春桃前几日给她缝的棉袜,针脚密密的,裹着点绒。她知道,瑞王的威胁还在,王府的平静未必长久,可她不慌了——有手里的医理,有萧景渊的信任,还有青禾、云芝、孟瑶这些人,往后再遇风浪,总能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