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挺有意思的

校巴在法学院气派的仿古大门前停下。乔淼抱着书下车，黏腻的风立刻包裹上来，比在车厢里更显得无所遁形。他快步走向图书馆，试图将刚才那段短暂的、带着体温和汗味的插曲连同这恼人的天气一起关在身后。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生活按部就班。课堂、图书馆、宿舍、学生会办公室，乔淼的动线清晰而规律。他刻意将那次尴尬的遭遇压到记忆角落，只是偶尔，在穿过同样刮着黏腻秋风的林荫道时，会下意识地警惕空中飘飞的塑料袋，或者，在手腕不经意蹭过书本粗糙边缘时，会蓦地想起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灼热的触感。

周五下午，学生会有一个跨部门的协调会，讨论校运会的前期筹备。乔淼作为法学院学生会的代表，提前十分钟到达了综合楼的小会议室。他习惯性地选了个靠前但不算正中、便于观察全场的位置，拿出笔记本和议程表，指尖按着中性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会议室里人渐渐多起来，嘈杂但不喧闹。各个学院的代表陆续落座，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交错。

就在会议即将开始的前两分钟，门口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动静，夹杂着几句笑骂和运动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快点，就等你们体院了！”门口负责签到的生活部干事笑着催促。

“来了来了，刚训练完，冲了个澡就赶过来了，够意思吧？”

一个爽朗又带着点懒洋洋腔调的声音响起，异常耳熟。

乔淼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抬起头。

蒋洛烨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整个人散发着刚沐浴过的清新水汽和一种…与会议室格调不太相符的蓬勃活力。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高大、穿着运动服的男生，应该是体院其他部门的代表。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会议室，像是在找空位，然后，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乔淼的视线。

蒋洛烨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那种毫不掩饰的、带着点玩味的兴趣又出现了。他完全没理会身边同伴，径直朝着乔淼这边的方向走来。

乔淼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想低头避开视线，但某种奇怪的执拗又让他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只是表情更冷了一点，仿佛这样就能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哟，”蒋洛烨拉开乔淼旁边的空椅子，大剌剌地坐下，椅脚和地面摩擦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附近几个人看了过来。他侧过身，手臂搭在椅背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放松姿态，笑着压低声音，“‘头盔哥’，这么巧？”

乔淼：“……”

他果然还记得那个该死的塑料袋和那句调侃。乔淼的耳根控制不住地有点发热，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面前的议程表上，声音平淡无波：“我叫乔淼。还有，会议要开始了。”

“知道，乔淼同学嘛。”蒋洛烨从善如流，却丝毫没有被他的冷淡击退，反而凑近了些，带着薄荷味洗发水的湿气几乎要扑到乔淼的侧脸，“你们法学院也管校运会？我以为你们只负责在图书馆‘镇压’这些砖头呢。”他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眼乔淼桌上那本厚厚的《民法典释义》。

乔淼往另一边挪了挪，拉开一点距离，眉头微蹙：“体院负责组织和参赛，我们负责协调规则和流程，确保公平，避免争议。”他的回答官方而刻板，像在背诵工作手册。

蒋洛烨低低地笑了一声，气息拂过乔淼的耳廓：“哦，规则……听起来就很乔淼同学。”

这时，主持会议的学长敲了敲话筒，宣布会议开始。蒋洛烨总算稍稍坐正了身子，但那条搭在乔淼椅背上的手臂却没有收回去，存在感极强的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划下了一个无形的领地，将乔淼半圈在了里面。

会议内容冗长而琐碎。轮到体院发言时，蒋洛烨代表体育部汇报筹备进度。他说话条理居然很清晰，虽然语气还是那股散漫劲儿，但关键数据和时间节点一个不差，偶尔抛出一两个玩笑活跃气氛，引得会议室里几次发出轻松的笑声。

乔淼发现，一旦进入工作状态，蒋洛烨身上那种过于外放的气息会稍微收敛一些，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可靠感。但他那只手臂，偶尔随着身体动作不经意蹭到乔淼的后背，隔着薄薄的毛衣，传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让乔淼始终无法完全集中精神。

讨论到运动员资格审查和争议处理流程时，法学院和体院的观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分歧。体院强调效率和灵活性，法学院坚持程序和规则的刚性。

乔淼扶了扶眼镜，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地陈述观点，语速平稳，逻辑严密。

蒋洛烨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笔，目光落在乔淼开合的、色泽偏淡的嘴唇上，然后又移到他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的侧脸线条。

等乔淼说完，蒋洛烨忽然举手。

“蒋同学请讲。”主持学长点名。

蒋洛烨站起身，没看主持人，反而看向旁边的乔淼，嘴角勾着那抹熟悉的、有点痞气的笑：“乔淼同学说得很有道理，规则很重要。”他话锋一转，“不过，就像那天那阵风，它可不讲什么规则，塑料袋想往谁头上套就往谁头上套，对吧？”

会议室里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几个人好奇地看向乔淼，又看看蒋洛烨，显然没听懂这个内部梗，但不妨碍他们觉得有趣。

乔淼的脸颊“唰”地一下红了，一直蔓延到脖颈。他猛地抬头瞪向蒋洛烨，镜片后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平静的湖水，而是燃起了两簇明显的火苗，带着羞恼和警告。

蒋洛烨像是没看到，继续笑着对主持人说：“所以我觉得，咱们也得有点应对‘突发风’的灵活性，不能完全被条文框死，是吧学长？”

他顺利地把话题拉回正轨，但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已经变得微妙起来。

直到会议结束，乔淼都没再看蒋洛烨一眼，收拾东西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他几乎是立刻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会议室。

“乔淼。”蒋洛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几步就追上了他，和他并肩走在走廊上，“怎么，生气了？”

乔淼脚步不停，目视前方：“没有。请你保持距离，蒋同学。”

“保持距离？”蒋洛烨挑眉，故意又凑近了一点，几乎要贴到他耳边，声音压低，带着气音，“那天帮你拿书的时候，距离可比现在近多了。”

乔淼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终于忍无可忍地直视着蒋洛烨：“你到底想干什么？”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映得乔淼因为怒气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像是淬了火的琉璃。

蒋洛烨也停下脚步，收起了几分玩笑的神色，低头看着他。湿发的阴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眼神里那种玩味褪去，沉淀下一种更直接、更专注的探究。

“不想干什么。”他回答，声音比刚才沉了一些，“就是觉得……”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乔淼微红的耳尖。

“你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