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逃离似的回到家。晚饭吃得心不在焉,妈妈似乎问了句什么,我也只是含糊地应着,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只有连廊尽头他那仓促离开的背影,和那双看过来的、带着短暂愕然却又迅速恢复疏离的眼睛。
那颗被不甘和恐慌填满的心,在胸腔里咚咚作响,催促着我。
一放下碗筷,我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了门。窗外,夜幕已然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台灯被我拧亮,在书桌上投下一圈温暖却孤注一掷的光晕。
好了,现在,只剩下我和这封信了。
首先,是信纸。我拉开抽屉,翻找了半天。太花哨的,显得轻浮;太素白的,又像公文。最后,终于挑中了一沓浅蓝色的、带着极细碎银星暗纹的信纸。它看起来足够郑重,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女的心事。
笔,用的是最顺手的那支钢笔。灌满了蓝黑色的墨水,颜色沉静,不扎眼。
然后,就是对着一尘不染的信纸,陷入漫长的发呆。
第一句,该怎么写?
“于遇学长:” ——太生硬,像在写申请书。 “你好:” ——太普通,像随手发的短信。 直接写“于遇:” ——会不会太冒失?我们其实……并不算熟。
钢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无法落下。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动静都会惊扰了这尚未开始的艰难工程。
心脏在安静的房间裡跳得异常清晰。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怀疑开始漫上心头。
我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 他会不会根本就想不起我是谁? 这封信会不会给他本就紧张的备考添乱?
无数个问题像荆棘一样缠绕住我的手腕,让那只握着笔的手变得沉重无比。我几乎要放弃了。把信纸揉成一团,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那个在夕阳的光晕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的背影又出现了。
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个背影就会成为我和他之间最后的、唯一的、也是永恒的定格。
不行!
一股近乎蛮横的勇气,猛地冲散了所有犹豫。我深吸一口气,笔尖终于颤抖着,落在了纸上。
“于遇:”
就这两个字。不管了。
墨水在纸面上微微洇开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点。像一颗决心的种子。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仿佛就有了自己的生命。我写下了那次走廊隔窗的凝视,写下了初中几年所有无声的关注。我告诉他,我知道他成绩很好,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最好的高中(像一中那样的学校),而我……我会努力追赶,但可能永远也无法到达你在的地方。
我写下我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我只是……只是不想在我漫长的、普通的青春里,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勇气为你留下。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写写停停,有时脸颊发烫,有时又鼻子发酸。写下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
最后,我写道: 【“我知道你快中考了,说这些可能很不合时宜。请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压力,也不必回复。我只是想告诉你,曾经有一个人,这样注视过你。祝你中考顺利,前程似锦。”】
停笔的瞬间,我感到一种虚脱般的无力,仿佛所有的勇气都在刚才被倾注到了这薄薄的信纸里。
信纸上,蓝黑色的字迹密密麻麻,有些地方的墨迹还未干透,在灯光下泛着湿润微光。
“墨迹未干”。
这四个字突然闯入我的脑海。是的,这封信,连同我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是崭新的、滚烫的、未干的。它脆弱得经不起任何风吹。
但我还是把它仔仔细细地、对折再对折,装进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同样颜色的信封里。
在信封上写下“于遇(收)”三个字时,我的手指依然在微微颤抖。
我将信封压在台灯座下,看着那未干的墨迹在灯光下沉默。
我不知道明天我会不会有勇气把它交出去,也不知道它最终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墨迹未干的夜里,我拥有了一份孤勇。
这份勇气,与结果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