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夏日

中考结束的铃声响起那一刻，整个初三教学楼如同解除了静默魔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和如释重负的哭泣。试卷和复习资料被折成纸飞机，从窗口纷纷扬扬地射向天空，像一场盛大而凌乱的告别仪式。

我安静地收拾好笔袋，走出考场。夏日午后的阳光白得晃眼，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温度。心里空落落的，像一场倾尽全力的长跑后，突然失去了目标，只剩下疲惫和虚无。

我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疯狂地对答案，也没有参与关于假期计划的兴奋讨论。我只是慢慢地走回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手指再一次，下意识地摩挲着课桌上那个小小的、刻得深深的 “遇” 字。

结束了。 我所能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完了。

理科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像一道模糊的阴影，盘踞在脑海角落，让我无法彻底放松。我知道，我可能还是搞砸了。那座名为“理综”的大山，我似乎终究没能完全翻越。

“我会在一中等你。”

那个声音，那句承诺，在喧嚣过后的寂静里，变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暑假开始了。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漫长的、被悬在半空中的夏天。更让我无措的是，我与他之间，那根由笔记本维系的、脆弱的线，也彻底断了。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手机。家里的座机电话，我绝不可能用来打给他，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家的号码。电脑和社交软件更是遥远的事物，即使有，以家里管教的严格程度，也绝不会允许我拥有。

我们失去了所有可能联系的方式。

城市那么大，他家在哪条街，哪个小区，我一无所知。他就这样，彻底地从我的物理世界里消失了，只留下那句沉重的承诺和一本贴满胶带的笔记本。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我帮家里做点家务，看了几本一直想看的闲书，和同学出去逛过一次街。但无论做什么，心底都仿佛揣着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电话铃响，我都会心惊肉跳，既期待那是录取的讯息，又害怕那是命运的判决。

七月，中考答案公布。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颤抖着手，拿着从老师那里得来的答案，一题一题地核对。语文、英语……还好。数学、物理……每对一道存疑的题，我的心就凉一分。对完最后一道题，我放下笔，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窗外明媚的阳光也变得刺眼起来。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我。

不够。 这个分数，很可能不够。

我拼命告诉自己还有主观题，还有体育和实验的分，但理性的计算一次次地将那个令人绝望的数字推到我面前。

希望像阳光下的肥皂泡，看起来五彩斑斓，却一触即破。

那段日子，我几乎不敢出门，怕遇到熟人询问，怕看到父母期待的眼神。我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拿出那个被透明胶带精心保护起来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

手指抚过那些被胶带覆盖的、略微模糊的字迹，抚过《白色风车》的歌词，抚过那句“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最终停留在那行最重的承诺上：

【我会在一中等你。】

这行字，此刻像一枚冰冷的铅块，压得我喘不过气。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的胶带上，聚成一小片水渍，又慢慢滑落。

我是不是……要失约了？ 他还会等吗？ 他会不会已经去了那个更好的世界，遇到了更好的人，早就忘了这个仓促的约定？

所有的疑问和恐惧，都得不到任何回答。我只能被困在这个闷热、漫长、令人窒息的夏天里，独自消化着这份沉重的焦虑和无边无际的孤独。

夏日的雷雨来得又急又猛。一场暴雨过后，空气变得清新湿润。我推开窗，看着天边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转瞬即逝的彩虹。

《彩虹》的旋律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响起。

【有没有口罩一个给我，释怀说了太多就成真不了。】

等待的结果尚未可知。

但这个夏天，这场漫长而孤独的、与他彻底失联的等待，以及那份无人可诉、只能自己对着一本笔记本反复咀嚼的心事，都将会是我青春里，最深刻也最煎熬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