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中灰暗压抑的基调里,像是一束缺乏温度的日光灯,总有些许微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试图寻找一点亮光。
我的同桌,叫周洲。
他和这个教室里大多数低着头、或是带着点叛逆戾气的男生都不一样。他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个子很高,爱打篮球。每次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快结束时,他就会有些坐不住,眼神频频瞟向窗外操场的方向。
下课铃一响,他往往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去的。等到晚自习预备铃响过,他才带着一身热腾腾的汗气和夏夜微凉的风,一阵风似的卷进教室。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运球的那只手上,食指戴着一枚款式简洁的银色戒指。每次他拍着篮球走进来,那枚戒指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微光,总能引起后排几个女生刻意压低的尖叫和窃窃私语。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关注,会露出一个有点痞气的、带着汗水的笑容,把篮球随意塞到课桌底下,然后大大咧咧地在我旁边坐下。
“喂,新同桌,借下笔记抄抄,刚才打球忘了。”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起初,我只是默默地把笔记推过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他是个很难被忽视的人。他性格开朗幽默,是周围小圈子的中心,总能逗得前后左右的人发笑。有时,他会故意用沾着灰尘的手肘碰碰我,问我一道他根本不会做的数学题,然后在我无语的眼神里哈哈大笑。
他有一部银灰色的翻盖手机,在那个年代算是很稀罕的东西。有时上课,我会听到他桌子底下传来噼里啪啦按键盘发短信的声音。
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叫钱雨,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剪着利落的短发,也很爱说话。她常常转过身来,不是跟我讨论题目,就是分享她听来的八卦趣闻。
“欸,你看周洲,今天又差点迟到。”她偷偷笑着,用笔帽指指我旁边空着的座位,“听说隔壁班花又去看他打球了哦。”
她也有一部手机,粉色的外壳上贴满了亮晶晶的贴纸。她经常会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新短信,手指灵活地回复着。
而我,是她们之中唯一的“异类”。
家里对我管教依旧严格,认为学生不该用手机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所以,当她们讨论着周末去哪里逛街、或者用短信约着一起去书店时,我只能沉默地听着,像一个局外人。
这种数字鸿沟,让我和她们之间,似乎又隔了一层。
但钱雨似乎并不在意。她还是会热情地跟我分享零食,拉我一起去厕所,在我对着物理题皱眉时主动问我:“哪题不会?我看看?”
周洲抄我笔记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作为回报,他有时会从校外带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哐当”一声放在我桌上。
“谢了,同桌!请你喝的!”
冰凉的瓶身上凝结着水珠,在闷热的晚自习教室里,像一个小小的、真实的慰藉。
我开始慢慢习惯这种新的节奏。习惯旁边那个带着汗味和活力的存在,习惯前排转过来笑嘻嘻的脸庞。
他们像是我这片灰色世界里,偶然投入的几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周洲的阳光活力,钱雨的热情友善,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新光,透进了我自我封闭的壳里。
我知道,他和于遇是完全不同的人。于遇是清冷的月光,是遥远的、需要仰望的星辰。而周洲,是灼热的、就在身边的太阳,带着点逼人的热度和尘土气息。
晚自习下课,周洲又拍着篮球,和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吵吵嚷嚷地走了。戒指在他指间偶尔闪过一点光。
钱雨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讨论着待会儿去小卖部买什么零食,也笑着跟我说了再见。
教室里很快空了下来。
我独自一人慢慢收拾着书包。窗外,二中的夜空也能看到星星,只是远没有我想象中一中上空的那么明亮。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
那里光滑一片,没有刻痕。
但我心里那个“遇”字,却仿佛被新的光影投射,产生了细微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我依然会因为想起那个名字而心痛,依然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似乎,也不再是彻头彻尾的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