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日子像一潭看似平静的湖水,底下却藏着各色各样的鱼,偶尔会跃出水面,打破沉闷。
那是一节再普通不过的美术课。老师要求我们削好素描铅笔做准备。周洲向来没什么耐心,拿着那把崭新的、刀片极锋利的美工刀,大大咧咧地对着铅笔猛削。
我正低头看着自己的画板,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紧接着是美工刀“啪嗒”掉在桌上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心跳骤停。
他的左手食指上,一道极深极长的口子正狰狞地翻开,鲜红的血液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滴落在摊开的画纸上,迅速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我靠!”周洲自己也吓到了,脸色瞬间有点发白,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伤口上方,但血还是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来。
周围的同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美术老师快步走过来,一看这情况,也皱紧了眉头:“怎么搞的!这么深!快去医务室!”
周洲捏着手指,疼得龇牙咧嘴,额角都冒出了细汗。他试着想站起来,但看起来有点狼狈和无措。
那一刻,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我猛地站起身,语速快得自己都惊讶:“老师,我跑得快,我去医务室拿东西!”
没等老师回答,我已经冲出了美术教室。走廊在我身边飞速后退,我的心跳得飞快,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刚才看到的那个吓人的伤口。
我冲进医务室,气喘吁吁地对校医描述情况。校医迅速给了我一大把棉签、好几块纱布、碘伏、云南白药粉和一卷医用胶带。
我抓过这些东西,又飞快地跑回教室。
当我喘着气把一堆急救用品放在周洲桌上时,他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他手上的画纸已经被血浸红了一小片。
“谢谢啊……”他的声音因为忍痛而有点哑。
校医随后也赶到了,简单检查后,脸色严肃:“伤口太深了,得赶紧消毒包扎。这几天绝对不能沾水,每天都要换药,最好来医务室让我看看,防止感染。”
校医帮他做了紧急处理和包扎,那一圈圈白色的纱布在他手指上缠得厚厚的,看起来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接下来的几天,校医的叮嘱果然成了最大的难题。
周洲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最烦这种细致的麻烦事。第二天,我看到他包扎的纱布边缘已经有些脏了,显然没换过。
“你得换药了。”我忍不住提醒他。 “哎呀,麻烦死了,一点小伤,都快好了。”他满不在乎地想把手缩回去。 “校医说很容易感染,感染了更麻烦。”我坚持着,语气是自己都没预料到的认真,“而且你看,纱布都脏了。”
他看着我,似乎有点意外于我的坚持。沉默了几秒钟,他忽然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把那只受伤的手伸到我面前,语气像是投降,又带着点莫名的依赖:
“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真拿你没办法……要不,你帮我弄?”
我也愣住了。看着他那副有点耍无赖又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再看看那圈脏了的纱布,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每天晚自习前,或者课间人少的时候,帮他换药成了我俩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任务”。
我会拿出提前从医务室补充的碘伏、棉签和新纱布。他会乖乖把手伸过来,难得安静地坐着。
过程很安静。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旧纱布,露出那道依旧触目惊心的伤口。用棉签蘸满棕色的碘伏,轻轻地、一点一点给伤口消毒。他有时会疼得下意识缩一下手指,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会忍住,让我继续。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碘伏特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能看到他低垂着的、微微颤动的睫毛。能感受到我们之间那种因为一个伤口而骤然缩短的、微妙的距离。
他很听话,真的“听我的”。
作为感谢,或者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回报,他开始每天给我带东西。
有时候是一盒纯牛奶,有时候是一包薯片,有时候是一个洗干净的苹果。总是趁我不在时,直接放在我桌肚里或者桌面上。
“喏,谢礼。”他会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口气说道,眼神却有点不自然地飘向别处。
我没有再拒绝。
牛奶是温的,薯片是最新口味,苹果又大又红。
我们之间的话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多,但某种无声的交流却增加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似乎都能传递比语言更多的东西。
那道在他手指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而某种东西,在我和他之间,却像藤蔓一样,沿着包扎的纱布,沿着每天传递的牛奶和零食,悄悄地、无声地生长着。
晚自习的灯光下,当我再次低头帮他换药时,偶尔会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之前的嬉笑和随意,里面多了一些我读不懂的、深沉的、专注的东西。
让我心慌意乱,只能更快速地粘好最后一条胶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