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六醒来时,篝火旁已飘着热水的白雾,宓瑶正弯腰把陶壶从火上挪开,见他睁眼便笑道:
宓瑶“醒得正好,水刚烧开,趁着热乎喝点。”
小六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把昨夜剩下的山雉剁成块,丢进热水里煮着,又从背筐里摸出块大饼,掰成两半递过去一半:
小夭“凑活吃点,今天得往深山里走,耗体力。”
两人就着热汤分食了大饼,宓瑶细心地把篝火余烬埋进土里,又检查了一遍背筐里的伤药和绳索,确认无误后才跟上小六的脚步。
一路走,小六的目光始终在草木间扫过,寻常草药连停都不停,只遇上那些叶片带纹、根茎粗壮的稀罕品种,才会蹲下身小心挖取,宓瑶便在一旁帮着清理根部的泥土,偶尔还提醒他:
宓瑶“左边那株叶子带锯齿的,上次老木说能治跌打损伤,要不要也带上?”
小六瞥了眼,笑着点头:
小夭“还是你眼尖,这东西在镇上能换不少钱。”
连着走了三天,山林愈发幽深,连鸟鸣声都少了许多。这天午后,小六忽然蹲在地上,盯着一小坨深色的动物粪便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像是在琢磨什么。宓瑶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问:
宓瑶“怎么了?这粪便有问题?”
小六抬起身,斟酌着说:
小夭“这是玄蜂的粪便,附近肯定有玄蜂巢——蜂巢里的蜂蜡能治烫伤,蜜浆更是能吊命的好东西,就是玄蜂警惕性太高。”
他顿了顿,看向宓瑶,
小夭“你在这儿等我,我独自去找。”
宓瑶当即摇头:
宓瑶“深山里变数多,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
小夭“不行。”
小六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认真,
小夭“玄蜂对气味太敏感,沾了生人味就会弃巢飞走。我打算用它的粪便抹在身上掩味,可这点粪便只够我一个人用,带你去反而会惊走它们。”
他知道宓瑶担心,又放软了语气,
小夭“我心里有数,若找不到或遇上危险,立马就回来,你在这儿守着背筐,也算帮我看住家当了,好不好?”
宓瑶看着他笃定的眼神,又想起二十多年来他在山里的经验,终究点了头,却还是伸手从布包里摸出个小巧的铜哨递给她:
宓瑶“拿着,若真遇上事就吹这个,声音能传半里地,我听见就去找你。”
小六接过哨子揣进怀里,抓起地上的粪便转身要走,又被宓瑶叫住。她快步上前,伸手帮他理了理被树枝勾歪的衣领,指尖轻轻拂过他肩头的草屑,低声叮嘱:
宓瑶“小心点,别贪多,实在不行咱们就放弃,安全最重要。”
小六心里一暖,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小夭“放心,我什么时候吃过亏?等我回来,给你留块最大的蜂蜡,你绣坊里做香囊正好用。”
说罢,才攥着粪便快步钻进了密林。
小六抓起地上的粪便,特意走远几步,小心地涂抹在裸露的肌肤上,边涂边回头冲宓瑶笑:
小夭“是不是瞧着恶心?你绣坊里都是丝线香料,怕是从没见过这阵仗吧!其实没那么脏,不少好药材都是动物粪便做的,望月砂是野兔的,白丁香是麻雀的,五灵脂是飞鼠的……”
话没说完,抬头就见宓瑶站到了身旁,手里还拿着块干净帕子,小六愣了愣,后半句话竟忘了怎么说。
宓瑶没提粪便的事,只把帕子递过去,又伸手帮他把被风吹乱的衣领理好,指尖触到他脖颈时,动作下意识轻了些:
宓瑶“玄蜂巢穴多在峭壁上,攀爬时抓稳些,若实在难取就回来,别逞强。”
她语气平和,可小六总觉得,这话里的关切比平时更重些。
小六大剌剌地笑:
小夭“我一个大男人在山里待了很多年,饿了连千年蛇妖的蛋都敢偷来吃,这点小事算什么?再说了,再凶的怪兽也没有人可怕……”
他束了束腰带,潇洒挥挥手,
小夭“我走了,你在这儿等着。”
宓瑶“我等你。”
宓瑶站在树下,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她发间,竟让她素日温和的眉眼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沉静。
小六心里一动——这二十多年,不管他闯什么祸,宓瑶好像总在身后等着他,可他从没细想过,宓瑶一个绣娘,怎么会懂辨识草药,又怎么敢跟着他闯深山。
他甩甩头,把这点疑惑压下去,一蹿一跳消失在树丛中。小六想找的是朏朏,形似狸猫,白尾长毛,养在身边能让人忘忧,在人族贵族里是极稀罕的宝贝。
这小东西没攻击力,却机灵得很,只对忧伤的少女歌声有反应,小六早摸透了它的性子。
他找了处背风的崖下布置好陷阱,又去泉水里洗去身上的粪便,刚爬到暖石上坐下梳理头发,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响——转头一看,竟是宓瑶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提着个竹篮。
小夭“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原地等吗?”
小六诧异。
宓瑶走近,把竹篮递给他,里面是几块裹着油纸的饼:
宓瑶“怕你找得久了饿,想着给你送点吃的,没成想正好撞见你在这儿。”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陷阱,没多问,只靠着石壁坐下,
宓瑶“我不打扰你,就在这儿等着。”
小六没再多说,抱着膝唱起了歌,声音清软,满是化不开的忧伤:
小夭“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相见相思……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月,相恋相惜……”
歌声飘远,没过多久,一只拖着白尾巴的小兽就从树丛里探出头,正是朏朏。它警惕地看了看小六,又瞅了瞅一旁安静坐着的宓瑶,见两人都没动静,才慢慢凑过来,甩着尾巴做着憨态的动作,想逗小六笑。
一只白羽金冠雕展开翅膀扑来,直抓朏朏!朏朏吓得直往小六怀里钻,金冠雕则落在不远处的岩石上,锐利的目光盯着两人,气势汹汹,像是在警告他们别多管闲事。
小六能感觉到这白羽金冠雕虽然还没修炼成人形,但肯定已经能懂人语。他叹了口气,作揖行礼,
小夭“雕大爷,不是小的想冒犯您,您应该知道朏朏很不好抓,如果不是我先把它诱了出来,雕大爷只怕想吃也吃不了。”
白羽金冠雕扇了一下翅膀,一块大石头被它拍得粉碎,杀气扑面而来。小六刚要攥紧手里的药粉,身后忽然传来宓瑶的声音:
宓瑶“小六,别硬抗。”
他回头一看,宓瑶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手里还握着那柄平时裁丝线用的小银剪,神色平静地迎着金冠雕的目光。
小六急道:
小夭“你怎么还没走?这雕很凶,你快躲远点!”
可宓瑶没动,只是轻轻抬手,指尖在身侧虚虚一按——那瞬间,小六竟觉得周围的风都缓了些,连金冠雕扇动翅膀的力道似也弱了几分。
小六不敢后退,奔逃往往会引发野兽的致命攻击,这只雕虽然会思考,但野性肯定未改。朏朏的爪子紧紧地抓着小六的衣衫,用力缩着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小六一手抱着它,一手轻轻地往外弹药粉,双眸看着白羽金冠雕,很是真诚谦卑又无害,
小夭“雕大爷相貌英武、身姿不凡、翅力惊人,一看就是雕中王者、天空霸主,小的实在佩服……但对不起,今日我不能让你吃它。”
白羽金冠雕想灭了面前的臭小子,可它只觉得头晕爪软,感觉很像那次偷喝了烈酒,可它明明没喝酒……左摇右晃,雕儿软倒在地上。
小六正想拉着宓瑶逃,有声音从树上传来,
“毛球,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人心狡诈,这次长记性了吧?”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优雅地坐在横探出的树枝上,幸灾乐祸地看着白羽金冠雕,目光扫过宓瑶时,却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小六心里叹气,真正的麻烦来了!他把朏朏用力扔向树丛,以朏朏的灵敏,它应该能逃掉。可没想到朏朏打了个滚,头朝男子,四足贴地趴着,身子不停地抖,却连逃的勇气都没有。
小夭“你不逃,我们逃!”
小六朝白衣男子扔出一包药粉,拉着宓瑶就要跑,白衣男子却瞬间挡在了他们前面。小六又是一包药,白衣男子蹙眉,掸掸衣服,阴恻恻地说:“你再乱扔这些破玩意儿,脏了我的衣服,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停手——对方修为高深,毒药、迷药都没用,他也明显打不过人家。他刚要扑通跪下,宓瑶却轻轻按住他的胳膊,上前一步道:
宓瑶“这位公子,我们只是进山寻药的凡人,无意冒犯您的坐骑,还请您高抬贵手。”
白衣男子(相柳)的目光落在宓瑶攥着银剪的手上,指尖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袖口露出的一点皮肤,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凡人?能让毛球下意识忌惮的‘凡人’,倒少见。”他没点破,只转头看向小六,“解药。”
小六忙从怀里摸出解药,跪着爬过去奉上。男子把解药喂给雕,这才低头看小六,
“我这坐骑吃的毒蛇没有几十万条,也有十几万条,连轩辕宫廷医师做的药都奈何不了它,真是没想到清水镇的小医师都这么厉害了。”说罢,目光又若有似无地飘向宓瑶,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藏得,倒是挺深。
小六没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只一个劲地赔笑:
小夭“侥幸,都是侥幸……”
宓瑶则垂着眼,指尖轻轻攥紧了银剪,没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