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瑶走进后院,在石阶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青苔。
叶十七静悄悄地站在她身后,影子落在她脚边,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滞涩。
宓瑶望着天色一点点沉下去,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随即化作一声长叹。她错了,错在明知人心难测,还会期待有人能站在自己这边。
叶十七蹲下身,将装着零食的小竹篓轻轻递到宓瑶面前,指尖微颤,像是怕惊扰了她。
宓瑶没有看竹篓,声音冷得像浸了冰:
宓瑶“你认识他们?”
叶十七喉结滚了滚,缓缓点了下头。
宓瑶“神族世家的公子小姐,你早就认出来了,对不对?”
叶十七的动作顿了一瞬,眼帘垂得更低,还是慢慢点了头,指尖攥得发白。
宓瑶“你躲着,是怕他们认出你暴露身份?还是从一开始就觉得,小六不该和他们起冲突,所以干脆藏起来,看着他们欺负小六,看着他们把解药拿走?”
叶十七猛地低下头,额前碎发遮住眼底情绪,只剩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宓瑶猛地抬手,将竹篓狠狠扫落在地。鸭脖子、鸡爪子滚了一地,碰撞声在寂静的后院里格外刺耳。
宓瑶“别跟着我!”
宓瑶起身向外走,声音里裹着压抑的怒意。叶十七刚要迈步,便被这声喝止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宓瑶走到河边,望着哗哗流淌的河水,眼眶微微发热。她不是气解药被夺走,而是气叶十七——在小六最需要人站出来的时候,他偏偏选择了隐匿。那份迟疑,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宓瑶深吸一口气,猛地跳进水里,逆流向上游去。河面渐宽,水流愈发湍急,冰冷的河水裹着她,仿佛要将所有委屈与愤懑都冲散。她迎着浪头向前,每一次划水都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相柳“深夜和河水较劲?”
清朗的笑声从空中传来,宓瑶抬头,见相柳坐在白羽金冠雕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相柳伸手,宓瑶抓住他的手腕,借力翻上雕背。大雕振翅而起,风裹着湿衣贴在身上,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相柳将酒葫芦扔过来,宓瑶接过后仰头灌了几口,烈酒入喉,暖意渐渐驱散了寒意。
相柳斜倚着雕背打量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宓瑶放下酒葫芦,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宓瑶“看什么?我又不是供人观赏的景致!”
相柳“只有少数的神族才能拥有自己的坐骑,即使灵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在坐骑背上时,也会惊慌不安,而你……太放松自如了!”
宓瑶“那又怎么样?”
相柳“我只是越来越好奇你的过去。”
宓瑶仰头灌了口酒,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闷意。
相柳“你在和谁生气?”
宓瑶“要你管!”
相柳“你欠抽啊!”
宓瑶抿紧唇,不再吭声,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大白雕缓缓落在一片葫芦形状的湖上,皓月悬在夜空,清辉洒在深蓝色的湖面上,漾起粼粼银光。四野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连风都似被定格,静谧得像锁住了时间。
宓瑶将酒葫芦扔还给相柳,猛地站起身。她张开双臂,迎着夜风发出一声长啸,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满是张扬。啸声未落,她突然翻身从雕背跳下,身影如流星般直直坠向湖面。
相柳微微探身,白雕似与他心意相通,紧随其后向下坠落。
宓瑶像只舒展翅膀的蝴蝶,轻盈地落入银色波光中,瞬间没了踪影。湖面的粼粼银光被搅碎,化作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就在光影变幻最绚烂的刹那,她又如游龙般骤然冲出水面,伸手紧紧抱住白雕的脖子,眼底闪着几分好胜的光:
宓瑶“会游水吗?咱们比比。”
相柳喉间溢出一声不屑的笑,眼神里满是“不自量力”的嘲弄。
宓瑶“有本事,你别用灵力。”
宓瑶抬着下巴,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挑衅。
相柳没接话,只是举起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动作闲散得像是没把这场比试放在眼里。
宓瑶“怎么?不敢和我比?”
宓瑶穷追不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雕的羽毛。
相柳转而抬眼赏月,月光洒在他脸上,竟让那抹疏离添了几分柔和,全然不理会身旁人的激将。
宓瑶“怕输啊?不是吧?魔头九命居然胆子这么小!”
宓瑶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的挑衅几乎要溢出来。
这话终于让相柳转头看她,目光锐利得像是能穿透人心:
相柳“看在你求我的份儿上,我同意。”
宓瑶“我求你?”
宓瑶挑眉,语气里满是不服气。
相柳“不是吗?”
相柳反问,眼神带着几分笃定。
宓瑶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把头轻轻靠在白雕的脖子上,声音低了些:
宓瑶“好吧,我求你。”
相柳这才慢吞吞地脱下外衣,随手扔在雕背上,纵身跃入湖中,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拖沓。
宓瑶紧随其后跳下水,身为女娲与伏羲的后裔,她水性本就极佳,划水的动作又快又稳,浪花在她身侧绽开又迅速消散,速度竟隐隐压过相柳几分。
冰冷的湖水裹着她,却冲不散心底的畅快,划水的每一下都带着劲儿,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都释放在这碧波里,恍惚间竟找回了几分儿时无拘无束的快乐。
可就在快要抵达岸边时,相柳不知何时加快了速度,竟先一步踏上了岸。他看着紧随其后、气息微喘却不显狼狈的宓瑶,眼神里的探究深了几分——寻常神族即便水性再好,也难有这般利落的身手,更遑论她方才划水时,隐约透着一股与天地相融的韵律,绝非普通神族能拥有。
相柳拿起烤干的外衣披上,指尖摩挲着衣料边缘,状似无意地问:
相柳“你这水性,倒不像是寻常神族能有的。”
语气里的怀疑,几乎没加掩饰。
宓瑶爬上岸,发丝滴着水贴在脸颊,却丝毫不显狼狈。
宓瑶“你赢了,不过……”
她笑着从湿衣里摸出条蹦跳的鱼,
宓瑶“我顺手捉了条鱼,烤了吧,正好饿了。”
她当真生起火,熟练地处理鱼、串竹签,动作利落得像是做过千百遍。相柳坐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
相柳“你小时候,该是生长在多水的地方。”
宓瑶“会游水就能说明这个?”
宓瑶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相柳“会游水不能说明,”
相柳指尖轻点地面,火星微微跳动,
相柳“但游水时的快乐与放松骗不了人。你们总追着虚浮的东西跑,可真正能让心定下来的,往往是童年里那些最简单的拥有。”
宓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转头看他:
宓瑶“都说你是九头的妖怪,原来九颗脑袋一起思索,果然不一样,连说的话都这么有深度。”
相柳“你不知道这是禁忌话题?”
相柳眼神微沉,宓瑶却不怕死地凑上前:
宓瑶“我真好奇,九个头怎么长啊?是横排一排,还是竖排一串?吃饭的时候,哪个头先动口?会不会抢食……”
话没说完,宓瑶突然张不开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相柳起身拿过她架在火上的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目光偶尔扫过她,带着几分戏谑。宓瑶只能瞪着眼,眼睁睁看着鱼肉被一点点啃光。
等相柳吃完,他走到宓瑶面前,指尖轻轻抚过她被水汽沾湿的脸颊,动作竟比往常柔和几分。
相柳“其实我比较爱吃人,”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刻意的沙哑,
相柳“你这样大小的,正好够我每个头咬一口。”
话音落,他俯身咬住宓瑶的脖子,尖锐的齿尖刺破皮肤,温热的血珠渗出来。舌尖尝到那抹独特的血气时,相柳心内先是震惊——这绝非普通神族的血脉,纯净得近乎天地本源——随即又涌上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他没多用力,只是轻轻吮吸了几口,便抬起身,拇指擦去她颈间的血迹。
相柳“还敢胡说八道吗?”
宓瑶用力摇头,喉咙的束缚散去,她却莫名觉得,方才相柳的触碰与呼吸,竟让心跳快了半拍。而相柳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的探究里,悄然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情愫。
相柳松开手的瞬间,宓瑶像是被烫到般往后缩,连滚带爬地退到几步开外,颈间残留的触感让她心跳仍有些紊乱,看向相柳的眼神里满是警惕。
相柳倚着白雕的羽翼,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雕背的羽毛,抬眼朝她勾了勾食指,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掌控感。宓瑶脚步没动,反而又往后退了两步,脚跟撞到湖边的石头,才堪堪停下。
相柳挑眉睨着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相柳“怎么,你是想让我过去请你?”
这话让宓瑶瞬间绷紧了神经,她可没忘方才被封了口舌、又被咬住脖子的滋味。忙不迭地摇头,乖乖地小跑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雕背,还特意往远离相柳的一侧挪了挪,尽量拉开距离。
白雕振翅升空,夜风裹着湿衣的寒气袭来,宓瑶忍不住缩了缩肩膀。眼看清水镇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她正想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溜回回春堂,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相柳竟直接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她踹下了雕背!
“噗通”一声,宓瑶坠入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晕得七荤八素。等她挣扎着浮出水面,仰躺在河面上大口喘气时,只看见白雕驮着相柳,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很快便隐入了夜色尽头。
宓瑶“相柳!你这个混蛋!”
宓瑶气鼓鼓地骂了一句,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河水带着自己顺流漂下。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水流的方向,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差不多快到回春堂附近了。
她深吸一口气,翻身调整姿势,朝着岸边奋力游去。等她湿淋淋地爬上岸,头发贴在脸上,衣摆滴着水,正想甩甩头上的水珠时,一抬头,却看见叶十七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手里还拿着一件干净的外袍,眼神里满是担忧与无措,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宓瑶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不过一瞬,便迅速移开,仿佛没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她抬手将脸上的湿发捋到耳后,指尖划过颈间残留的淡红齿痕时,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抬脚便朝着回春堂的方向走。
路过柳树下时,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叶十七,脚步平稳,没有丝毫停顿。叶十七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捧着外袍的手又紧了紧,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任由那抹纤细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外袍还留着余温,却没机会递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