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福立即躬身,眼角堆出几分了然的笑意,"早就按爷先前的吩咐备着了。窗边新移了株绿萼梅,床帐换了沈姑娘最爱的雨过天青色,连熏香都用的她从前喜欢的'雪中春信'。"
顾明昭微微颔首,目光越过重重院落,遥遥望向西厢房的方向。秋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袍角,却带不动他凝滞的思绪。
他忽然想起,当年与沈娪在苍梧渊的日子。那时山涧清幽,流水泠泠,他们并肩躺在溪边的青石上,天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落。她望着远处层叠的峰峦,眼中映着浮云。
"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他侧首问道。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石上斑驳的苔痕,半晌才轻声答道:"我想去看绿萼梅。"
如今庭院里,那株新移的绿萼梅想必梅枝早已斜倚窗棂,青玉般的花萼间应有几点雪色花苞正敛着寒意。
"如今,绿萼梅我真的种了......"话音未落,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会原谅我吗?"
秋风掠过庭前梧桐,扯回他的思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眼底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正想着,忽听廊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福匆匆进来,连礼数都忘了周全:"爷,忠叔回来了!马车已到二门外!"
顾明昭的手蓦地收紧,玉佩上缠绕的金丝勒进掌心。他分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连语调都未变分毫。只是起身时,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正正泼在案头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娪"字被茶水浸透,最后一捺的笔锋与茶渍交融,化作她最爱穿的雨过天青色。
顾明昭立在原地,看着那被茶水洇开的"娪"字,墨迹在水中慢慢晕染,如同这些年积攒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
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听得出来,那是忠叔特有的步伐——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二十年了,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忠仆,脚步声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
"爷..."
忠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却突然停住了。顾明昭抬眼望去,只见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门槛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竟泛着红。忠叔向来稳重,这般失态还是头一遭。
顾明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发紧,竟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忠叔身后空荡荡的,并没有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沈姑娘她..."忠叔的声音哽咽了,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锦囊,"老奴见到她时,当时..."
锦囊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断裂的白玉簪——那玉簪通体温润,断口处还带着新鲜的茬痕,正是他不久前亲手雕刻的那支。簪身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簪头雕着的并蒂莲只剩下一半,花蕊处的"娪"字,被血迹浸染得模糊不清。
顾明昭的指尖在触及那支染血玉簪时骤然绷紧。忠叔的手稳稳覆了上来,掌心依旧如他记忆中那般宽厚有力——这双曾教他挽弓执剑的手,此刻却带着北地带回的凛冽寒气。
"爷,"忠叔的声音低沉如故,只是眼角新添了几道风霜痕迹,"沈姑娘她......"
他身形依旧挺拔,玄色劲装上凝结着冰渣,衣襟处几道细小的裂口隐约可见内里暗红的衬里,像是被利刃擦过留下的痕迹。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碎光,却仍如二十年前护着他杀出重围时那般如山岳般可靠。只是此时他的左臂却缠着一条渗着暗红的布条,那布条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衣摆处临时撕下的。